地球上最后一个阿伟
“人的意识进入了计算机，就成为了一段算法、一个程序。只要它们活动过，必然会留下痕迹，就是所谓的log（日志）。”
“脑洞故事板很早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了。这里所有的故事，都源于那些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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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山城
Date: 2020/1/20
2020年2月28日，阿伟死了。
从这一天的零点开始，大面积的神秘死亡事件在全球各地爆发，死者在死前并无异样，死的时候就像是被上帝抽走了灵魂。
各国政府立即展开了调查，发现这些人彼此之间并没有关联或者相似的地方，唯一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伟”字。
2020年2月28日下午15点21分，各国政府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同时针对该事件的研究也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
虽然这结论如此荒诞可笑不可思议，但是在活生生的数据面前，人们只好相信这是真的。
在网络上，每有一个人说一句“阿伟死了”，就会有一个阿伟死去。
客厅里的茶几上摆着三条烟，谢家伟手哆嗦着倒出来一盒，把一盒烟一股脑塞到嘴里。
“你要死啊！”张伟芳怒道。
电视里正滚动播放着关于此事的新闻报道，长得很是漂亮的女主持人说道：
“目前，全世界已经建立起了‘阿伟’信息库，正确把握‘阿伟’数目……”
“同时，我们确保了充分的网络关键词监护，一旦出现‘阿伟死了’或者‘awsl’，可以迅速定点到发布者位置，不让任何一个杀人犯逃脱法律的制裁，保护阿伟，人人有责……”
“我就想抽根烟怎么了？之前为了要孩子，我戒，可如今我都快没了，抽几根烟怎么了！”谢家伟委屈道，几乎要哭出来。
“那世界上那么多叫阿伟的，你怎么知道能轮到你身上？再说了，联合国不是都开始监管了吗？没事的啊。”张伟芳安慰道。
但显然这话没起什么作用，谢家伟看着电视机右上角不断减少的“幸存阿伟数目”，愈发想要找根烟抽。
张伟大比张伟芳大12岁，如今已经将近四十。
张伟大年轻时候混过社会，蹲过局子，浑身上下一股子浓郁的男人味，因此很是瞧不上自己妹妹找的这个怂货丈夫，但凡在饭桌上喝酒，必然或明或暗地挤兑对方几句。
张伟大有个媳妇，叫小静，至于是什么静那不重要，只要不叫伟静，那么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饭桌不大，加上张伟大的身材五大三粗，谢家伟被挤得楚楚可怜。一家人吃饭，聊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最近发生的这一爆炸性新闻上。
“我听说特别邪门，就跟西游记里阎王爷那生死簿似的，写一个‘阿伟’，就死一个。”小静忧虑道。
“那也就是一开始，联合国不都发消息说开始禁止这种敏感词了吗？”张伟芳夹了几根菜。
“是啊，但是禁止也白搭，总有人有办法在网上说这个词，要不你以为那数字怎么越跳越小。”小静说道。
她想了想又说：“而且禁止也禁止晚了，一开始哪有人信这个啊！”
“听说之前有个网站最先注意到了这个词，发了个公告，说已经有很多个阿伟死了，希望大家能够不用‘阿伟死了’或者‘awsl’这词。”
“这不挺好的吗？从那开始就控制住了？”张伟芳听得入了神。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谢家伟连忙说道，结果收获了张伟大和张伟芳的两个白眼。
小静看了眼张伟大，犹豫了一下，说：“我听人家说，好像可以改名避祸。”
张伟大砰地一拍桌子，怒道：“改什么名！老子行的正坐得直，凭什么要我们改名！”
小静和谢家伟瞬间不敢说话了。
张伟大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红着脸大声说：“老子这一生说什么是什么，犯了错认罚，人家得罪了我我要打。”
“我这‘伟’字是祖宗定的辈分，我们老张家的人不能让祖宗蒙羞！我张伟大不能让江湖蒙羞！改名？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张伟大！”
谢家伟连忙敬酒：“大舅哥说的对啊！”
大舅哥没说话。
大舅哥倒了。
他要改名。
来到派出所的人排成了长龙，放眼望去，全是阿伟。
为了提高办事效率，派出所还专门开设了几个窗口专门办理改名。谢家伟站在队伍里，心慌地四处乱看。
不得不说，人类之所以与动物不同，是因为他们有着比死亡更重要的事。
比如风水。
“我这不正犹豫着呢吗！”说话那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上去一副很有钱的样子，“这事刚出我就去找算命的了，他说我这名不能改，改了活不过三十岁。”
“那你来这干嘛！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后面排队的嚷嚷道。
“你今年多大啊。”谢家伟问道。
“29岁零364天。”那人算了算说，“明天是我生日。”
“嗨，那你改还是不改都没区别啊。”排在他后面那人说道。
“又倒一个，计数！查同时间发布的关键词所在地！”民警见怪不怪地大喊。
很快就有两个民警走出来把尸体抬走。有了这么一出，队伍又骚乱起来，方才跟风水哥搭话的排在他后面那人连忙道：“我改名！”
“知道，改成什么？”
“随便。”那人紧张道。
“什么叫随便！”民警无奈道，“你姓什么，我先给你随机起一个名，等到你想明白了再来改。”
“我姓伟。”那人说道。
民警不说话了。
最后给这人改的名字叫户口本，据说是这人怕死怕到了极点，随便用离自己最近的事物命的名。
姓名录入，生效，那人这才算松了口气，正准备走出大门，一顿，也倒了。
不知道这人是否死于来自阿伟的神秘力量，在场的人瞬间慌了神，渐渐地“改名没用”论传播开来，来派出所改名的人越来越少。
谢家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着要不还是改一下，起码有个心理安慰，好在这时候排在他前面的就一位了，是一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女生。
“我叫秦力伟，要改成‘秦丽伟’。”那女孩说。
谢家伟看着她写的字愣了下，搭话道：“你这改了还不如不改呢。”
“你管我，我就愿叫秦丽伟。”女孩白了他一眼。
“你不怕死？”谢家伟劝道。
“没看刚刚那人吗，改了也白搭，那还不如改成我喜欢的名字，‘丽伟’多好听啊。”女孩哼哼道。
说话的功夫改名已经成功，丽伟接过户口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派出所，谢家伟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哎，赶紧的，我们快下班了。”民警催促道。
谢家伟改的新名字叫谢家豪。
按谢家伟的说法，这就是在生死簿上改了个名，别人该叫他谢家伟还是叫他谢家伟。
改了名字的谢家伟回了家，还给张伟芳带了个礼物。
一只小狗。
张伟芳看见小狗很是欢喜，似乎连带着失去哥哥的难过都被冲淡了一些。
谢家伟看着张伟芳逗狗，说道：“我改名了。”
“哦。”张伟芳专心逗狗，头也不抬。
“我觉得你也改一下比较好。”谢家伟犹豫道。
“不改，电视上不是说了吗，改了也白搭。”张伟芳烂泥扶不上墙。
谢家伟着急道：“你说你怎么不怕死啊。”
“怕什么，早晚都要死，再说，因为这种事死，你又决定不了，还不疼，为什么要怕。”张伟芳把狗抱到谢家伟身边。
谢家伟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张伟芳打趣道：“怎么？担心我啊。”
“没担心。”谢家伟嘟囔道。
“你哥他……”他忽然想起来，脱口问道，但说出来又有些后悔，恨不得刚刚自己闭嘴。
“警方匹配了我哥去世时候网上发送禁用词的那个梗的人IP地址，抓起来了。”张伟芳轻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谢家伟连忙说道。
“那人说……他就是为了试试，他也不想杀人。”张伟芳忽然红了眼眶，她跟她哥感情极好，当年她哥蹲监狱就是为了替她打跑骚扰她的小混混。
“人怎么能那么坏呢？”张伟芳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谢家伟手忙脚乱地搂着张伟芳的肩膀，轻轻拍打着。他看着电视，右上方的数字变化速度越来越小，但是依然是在不断下降。
谢家伟决定要做些什么，他不想死。
阿伟保护协会并不难找。
这个由阿伟们自发成立的自救组织，在一开始就进行了声势浩大的呼吁，拒绝玩梗，保护阿伟，为此还专门拍摄了一系列保护阿伟的短片。
“你的每一次玩梗，就会有一个阿伟失去生命。”电子屏幕上，公益短片进入到了最后一幕，谢家伟也来到了阿伟保护协会的门口。
“请先出示你的身份证，我们会对你的身份进行核验，确保你真的是阿伟。”登记大厅的工作人员说道。
“这个还有人冒充？”谢家伟惊讶道。
“当然了，假装自己是阿伟然后骗财骗色的多得是，你想想，一个阿伟，多可怜啊。”工作人员叹了口气，眼角泛出泪光。
“协会的主要活动就是阿伟的保护宣传工作，你也知道，由于现在没有办法预测阿伟的死亡，我们只能号召人们不要玩这个梗。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会得到的权利。”工作人员讲解道。
“你目前的主要工作是在网络上宣传阿伟的保护措施，比如操纵账号传播有关保护阿伟的视频，特别是会长的演说，以求让人们意识到保护阿伟的重要性。”
工作人员示范操作的时候，谢家伟问道：
“我们会长也是阿伟吗？”
“当然，会长是我们的一部分，会长会和我们站在一起。”
谢家伟也帮张伟芳注册了协会会员，其实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注册会员，工作人员解释那是因为有一部分阿伟企图得到保护而不付出任何努力，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
但是死亡是随机的啊。谢家伟想这么说，却没说出口。
他在网上不厌其烦地发布着有关阿伟的宣传视频，偶尔看一下电视右上角阿伟目前的存活数，数字依旧在下降，可是速度慢了很多，谢家伟感觉到黎明就在眼前。
“快点过来，有个孙子想杀害我们阿伟！”一个同事在遥远的工位上吼道。
谢家伟点开他发过来的微博链接，发现是一个人的抱怨：“现在这么搞都不能玩梗了。”
底下有阿伟回道：“你的每一次玩梗，就会有一个阿伟失去生命！”
又有阿伟加入战场：“那万一以后别的梗也会变成这样呢？你是在提前杀人！——你的每一次玩梗，就会有一个阿伟失去生命！”
也有人站在网友的立场：“你凭什么不让我们玩梗，让你们失去生命的又不是我们，鬼知道这是不是巧合。”
很快，玩梗派和阿伟派在网上吵作一团，也有普通人站在了阿伟派，阿伟站到了玩梗派。
“早就看不惯你们玩梗了，纯路人，保护阿伟从我做起。”
“纯阿伟，老子就是要玩梗，哪怕死了也要玩梗，哪怕老子是阿伟！”
“梗文化是对严肃文化的破坏！阿伟只是表象，真正被杀的是人类文化的灵魂！”
“什么叫我们只是表象？你他妈瞧不起我们阿伟？——你的每一次玩梗，就会有一个阿伟失去生命！”
“我没瞧不起你，我也是阿伟，我只是瞧不起河南人。”
“河南人怎么你了？你东北阿伟比我们河南阿伟强？”
“阿伟为什么不自己想想自己的问题，雪崩时没有一个阿伟是无辜的。”
……
谢家伟目瞪口呆。
然而他并没有参与到这场骂战中。
因为张伟芳死了。
警方找到了犯罪嫌疑人。
谢家伟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这一晚上他并没有睡觉，而是被困在生死边缘的惊恐中挣扎不得。
嫌疑人是个孩子，在那几分钟他写了十五个“阿伟死了”发到了网上，造成了至少十五名阿伟死亡。
“我故意的，就是为了杀人。”那孩子满不在乎道。
“为什么！”谢家伟咬牙切齿道。
“我有个仇人，名字里也带个‘伟’，十年前他抢了我十块钱，我打不过他，这事儿我一直记得。”
“这不是正好出了这么个事儿，我就想要是我能写得够快，是不是就能把他杀了。”
“我就躲在他上班的地方连上网发那句话，发一个我就看一下，没死我就继续发，结果刚发了十五个，你们就来了。”那孩子摊了摊手。
“你他妈还是人吗！”谢家伟想要冲上去揍那孩子，被警察拦住了。
“你打我有用吗？再说，动几下键盘就能杀人的事儿，假如你有个仇人，名字里也带着‘伟’，你不想试试？”
那孩子一边抖腿一边嘚瑟，似乎笃定谢家伟打不到他。
“我还是个人！我不想！”谢家伟骂道。
谢家伟出审讯室的时候，门口还等着十四家阿伟的亲属，他没停留，径直走出了公安局，然后去了一个地方。
他要去找那孩子想杀的那个阿伟，告诉他有人想害他，有人替他挡了刀。
张伟芳当替死鬼的那人看上去很是有钱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年前要去抢一个小孩的十块钱。
“你要找我？”那人坐在谢家伟对面，疑惑道。
“我太太因为你死了。”谢家伟开门见山道。
“你有病吧？”那人像是看神经病一样打量谢家伟。
“我没病，我是说，有人想杀你，我太太替你挡了刀。”谢家伟诚恳道。
那人表情严肃起来：“凶手呢？被抓了吗？”
谢家伟点了点头。
那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感激道：“像我们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竞争对手暗地里使阴招，这次多亏了你太太，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谢家伟听到这话很不舒服，于是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们现在都命悬一线不是吗？”
那人愣了下，紧张道：“你是说还有杀手？”
“没有杀手，杀害我们阿伟的是这狗屁神秘力量。”谢家伟怒道。
“你是阿伟？”那人反应了一会儿惊讶道。
“你不也是阿伟？”谢家伟冷哼道，他对这种冷漠的同胞没有丝毫好感。
谁知那人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大跌眼镜。
“我不是啊。”
“你名字里没有‘伟’？那为什么那小孩找你复仇？”谢家伟有些懵。
那人想了想，恍然大悟，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谢家伟，指了指上面的字道：
“这个字儿，念‘yī’。”
世界就是这么荒诞。
复仇的孩子是个文盲，分不清什么叫“伟”什么叫“祎”，于是他老婆就这么扯淡地离开了世界。当然，离开的方式本身就够扯淡。
谢家伟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面前是一条香烟，他想自杀，想抽烟把自己抽死，或者呛死。
电视里播放着阿伟们的示威，以及某些放弃希望的阿伟进行的违法犯罪活动，他给张伟芳买的那条小狗依偎在他的脚下。
谢家伟决定死了。
但是死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
他要复仇。
若是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对付不了这个可怕的神秘规则，那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消灭这个梗，至少消灭这个梗的出处。
谢家伟筹谋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埋伏位置，在那里，演员辉哥会路过，然后自己就可以趁机冲出去取走他的性命。
正当谢家伟蓄势待发之时，却听见了辉哥的声音。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谢家伟只好自己走出来。
辉哥看见他一愣，又道：“还有一个。”
又有一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也走到了辉哥身边，谢家伟定睛一看，嚯，竟然还是个外国人。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两人异口同声。
“我猜的。”辉哥叹了口气。
“自从出了那事之后，我就知道会有人来找我。”
“我是个公众人物，他们不能明着找我，只能阴我，所以我在路过每个可以藏人的地方时都会喊一声，这段时间已经诈出来两百多个阿伟了。”
“虽然如此，我还是要杀你。”外国人说道。
“你杀了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能预料到我这台词会变成这样吗？”
“唉，你是不知道，那个阿伟保护协会，如今是专门盯住了我咬，在网上各种攻击我，可是我有什么错呢？我只是个演戏的啊拜托。”辉哥很是无奈。
“那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谢家伟还想做最后的尝试。
谁知道辉哥忽然像是疯了似的，对天吼道：“来福已经死了！你挑的嘛偶像！阿伟我吃定了！段坤也留不住他！我说的！”
他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向另一边的街角，谢家伟跟那外国人对视一眼，认命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你是外国人为什么要杀他？”谢家伟奇怪道。
外国人哭丧着脸道，“操他妈的，我叫伟廉慕斯。”
远处，疯疯癫癫的辉哥大喊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没有人回应他，就像阿伟对这个世界的疑问。
谢家伟回到了家。
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回来，从谢家豪变回了谢家伟。
他已经准备死了。
电视机右上角的数字逐渐变成个位数，随着阿伟和网友骂战的升级，越来越多的人再次说出那句可怕的咒语。
他在派出所改名字时还遇上了会长，本想恭喜对方还活着，谁知会长挠着他那个反光的头顶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不是阿伟。”
谢家伟坐在电视机前，抱着那条狗。
他买狗的时候想着，要是俩人活不到生孩子的时候，就买条狗当个宠物，体验一下养孩子的感觉，可是他却活到了最后。
人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候总会回忆过去，他想起自己跟张伟芳的初见，张伟芳说“我叫张伟芳”，谢家伟说“真巧，我名字里也有个‘伟’”。
他们后来还讨论过，将来的孩子就叫谢伟伟。
“你好啊，谢伟伟。”谢家伟摸了摸那条狗的头。
电视机右上角的数字剩下了一个“1”。
谢家伟解锁手机，打开微博，迎着最后的夕阳，缓缓打下四个字，点了发送。
“阿伟死了。”
你的每一次玩梗
都会有一个阿伟失去生命
作者微博：@山城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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