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福（十）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后福（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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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九）
20
顺治十五年三月，春风终于吹进紫禁城，一样的红砖碧瓦，被春风拂过之后更显明亮鲜朗，真切透出生动之灵气；一样的蓝天白云，被温暖浸润之后更显舒展辽阔，展现出豁达生机之佳境。
仿佛一季春来，沉寂于紫禁城多年的抑遏沉幽之气就那样随意地被吹散大半，慈宁宫院墙上挂满了紫藤花的花蕾，它们与坤宁宫中的海棠树一样，只消半月，便会花开满树。
三丹早起开门，突然转身奔到皇后阿拉坦琪琪格屋内，连声喊道：“皇后，皇后，快来看啊皇后，咱们宫中的海棠花结了花苞了！”
正在服侍阿拉坦琪琪格的乌尼日嘟囔了一句：“那海棠树不是年年春天都要开花的么？可是要这样大惊小怪的？”
阿拉坦琪琪坦笑了，说：“三丹你还不了解么？哪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她不大惊小怪？哪年春天开了花她不大惊小怪？”
三丹性情与乌尼日完全不同，相比之下乌尼日性格更加直爽飒烈些，三丹则简单纯真些。
“虽说是四季每年都有，可我却是觉得每一场雪都是新的呢，每一场花也是新的——许是我幼稚了些，怎么反倒每次都会如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惊奇与惊喜呢？”三丹说。
是啊，阿拉坦琪琪格想，紫禁城里的雪，科尔沁的雪，都是雪，却又完全不同；紫禁城里的海棠花，科尔沁的格桑花，都是花，也完全不同。
三丹的话让她心里稍稍一动，若说相同，天地都是一个天地；若是说不同，就是叶子，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念及此，她竟然有兴趣让乌尼日和三丹陪着到海棠树下站一站。
花苞还小着呢，小到若不仔细看，便会错过了。
“原来海棠花未盛开之时，也是这样生动可爱。”阿拉坦琪琪格喃喃说道。
“我们的皇后什么时候也这样细腻起来了。”乌尼日捂嘴偷笑说道。
“本宫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诗人笔下的世界比我们亲见亲历的更加美好了，”阿拉坦琪琪格说道，“怕是他们心思之灵巧，想要混沌过活也是混沌不了的。”
“皇后是说他们诗中之物之美，就是他们的心？”三丹问道，“照这样来说，乌尼日成天说我简单稚气，可不就是在说我三丹本来也该是一位诗人的？”
“这个贫嘴的三丹，你倒是做首诗让皇后夸赞夸赞呢？”乌尼日打趣道。
三丹稍作思忖，开口便说：“宫中一株海棠树，盼它开出满树花；慰劝皇后莫急切，春来独为皇后开一枝。”
“倒是好一个会做打油诗的卖货郎！”乌尼日打趣道。
正在主仆三人在院中说笑之际，阿拉坦琪琪格的贴身小太监突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边跑边喊：“皇后！皇后！”
“小禄子你干嘛这么慌张？”乌尼日问道。
“皇后，皇后！”跑到皇后身边的小太监依然重复着“皇后”二字。
“你倒是说呀！”三丹急得不行，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原来，在孝庄与顺治交锋的一个月后，顺治终于做出了让步，不管他怎样向往自由，不管他怎样想把最好的统统送给董鄂妃，他的身份，都是大清至高无上的皇帝。
若执意废后，必定导致科尔沁极大不满，顺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平定他们的不满；另外，孝庄说的是对的，若册立董鄂妃为后，势必会让她更加辛苦，更何况本来董鄂妃身体便孱弱，皇四子夭折后董鄂妃的健康更是一落千丈，顺治也是舍不得再让她操劳后宫之事，于是，孝庄便下懿旨，恢复了阿拉坦琪琪格所有皇后权力。
阿拉坦琪琪格听到消息后，还恍若在梦中，乌尼日和三丹却喜极而泣：“皇后，皇后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阿拉坦琪琪格抬头仰望海棠树上那些隐隐露出生机的海棠花苞，原来，经过凛冽寒冬的枯树，真的蕴含着希望，就像科尔沁的茫茫草原，白雪之下，尽是绿草，与摇曳多姿的格桑花。
21
真正接到懿旨后，阿拉坦琪琪格来到慈宁宫向孝庄请安，在孝庄面前长跪不起。
孝庄深知她心意，几次让苏麻喇姑将之扶起，阿拉坦琪琪格依然坚持跪拜。
“臣妾阿拉坦琪琪格何德何能，能让太后如此袒护庇佑。想父母因为过于忧心臣妾之处境，相继卧于病榻之上，太后此番相护，不仅免除了臣妾之危，更是给了臣妾父母极大慰恤，臣妾感激涕零，臣妾愿一生侍奉在太后身边，日夜为太后祈福，愿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自从入宫，便谨守为后之则，敦厚柔嘉，谦冲谨言，上尽孝道，下宽众妃嫔，皇上只是对皇后有些误会，认为哀家病时皇后未来探望服侍，其实只消去查看太医记录并可知，彼时皇后也是有恙在身，且不说便不便服侍哀家，只是为了避免再染病与哀家，皇后也只能做此选择罢了。”孝庄说，“更何况，即便皇后未能亲自服侍哀家，那皇后的近身侍女也是轮流交替每日进宫问候照护，皇后之心诚挚如此，哀家又怎能不知，还望皇后不要太怨责皇上才是。”
这话更令阿拉坦琪琪格感心动耳：“臣妾语拙言讷，还望太后恕罪，但太后之恩德，阿拉坦琪琪格永生不忘，此后必将孝思不匮，以解太后之忧，以报太后之恩。”
孝庄再次示意苏麻喇姑将阿拉坦琪琪格扶起，说道：“皇后这话，哀家记下了，此后若是皇后忘了，哀家可是要与皇后对账的哦。罢了，皇后赶紧起身吧。”
孝庄对自己识人之力毫不怀疑，自打阿拉坦琪琪格入宫，她便知道这是一个可以将顺治牵制住的皇后，纵然因为颜不佳性不灵而使顺治对其不喜，但这也正是阿拉坦琪琪格的优点所在，此时的大清，并不需要一个姿容如花甚至颖悟绝伦的皇后，只需要一个不多事且恭顺的皇后，这样，一切方能依然在孝庄的掌控之中。
她之所以不同意董鄂妃为后，不仅是因为董鄂妃不是来自博尔济吉特家族，还是因为她始终认为，世上并无两全其美甚至多全其美之事，董鄂妃已经占尽容貌、出身之利，又独得顺治盛宠，这对一个女人来说，足矣。
哪怕当年皇太极如此痴爱海兰珠，中宫之位却依然归于哲哲，爱与权利，本是两码事，皇太极且如此，她又怎能让顺治破了这规矩。
阿拉坦琪琪格回到坤宁宫后，玄烨之母佟佳氏·玉录玳便来请安了。
一进门，玉录玳便下跪大拜，恭贺皇后重得中宫之权。
自从上次玄烨感染天花，皇后忧心如焚，且日以继日与孝庄商讨解决办法，并指派自己的贴身侍女乌尼日出宫照护玄烨后，佟佳氏便对皇后更加敬重了。
虽然从名义上来说，佟佳氏只是玄烨的生母，皇后才是玄烨的嫡母，但因为没有血缘关系，皇后原本也可以只在形式上走个过场，但在佟佳氏看来，皇后对玄烨的护子之心，或许并不差于自己。
这次相见，皇后也告诉了佟佳氏一个好消息，因为玄烨已经生过天花，并大难不死之故，经过太后、皇上与众臣商议后，决定将玄烨接回宫中，暂时由孝庄太后抚养。
听闻此消息，佟佳氏甚至激动得落下泪来，玄烨已经四周岁，母子相见次数却寥寥无几，他还认得自己这个额娘吗？他现在应该长得很高了吧？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呢？
佟佳氏太想见到玄烨了，阿拉坦琪琪格安慰她道：“妹妹也不要过于心急了，皇三子由太后抚养，妹妹大可放心，太后深明端慧，慈爱温煦，三阿哥能由太后抚养，那是三阿哥的福气。”
关于这一点，佟佳氏完全赞同。
“妹妹身体一直不好，本宫知道，其实也是因为妹妹思儿心切，这下三阿哥终于回宫了，妹妹也算是有机会能亲眼见到了，”阿拉坦琪琪格说，“只是妹妹切记：无论见到与否，都不要过多流露情绪，若总是哭哭啼啼，且不说是否吉利，也怕扰了太后的心，咱们一切安安定定，只要三阿哥好，其余都是次要的。”
佟佳氏对阿拉坦琪琪格的叮嘱感激在心：“妹妹多谢皇后教诲，能由太后亲自抚养，真真切切是三阿哥的福分，也不枉我每天每夜烧香诵经为三阿哥祈福，如今三阿哥果然是苦尽甘来，这真是托了太后和皇后的福，是妹妹的大造化。”
“妹妹的心意本宫都知道。”阿拉坦琪琪格说，“太后那边本宫比你走动会多些，见着三阿哥的机会，也会更多些，妹妹放心，本宫会经常告诉妹妹三阿哥的情况，多少解妹妹思子之忧，在本宫这里，妹妹是哭是笑，是问是惑，都由本宫担着，只是在太后和三阿哥面前，妹妹可一定要端绷住了，不能失了皇上妃嫔的体面。”
佟佳氏本就性傲，从不逢迎讨好，却不曾想一次宠幸，竟然诞下龙子玄烨，玄烨感染了致死率极高的天花后，佟佳氏在佛前许愿，愿意以自己性命换取玄烨康健，谁知玄烨竟真生生闯过了这一关，在玄烨生死攸关之际，是孝庄、苏麻喇姑和皇后齐心协力将之照护周全的，佟佳氏觉得自己真的太幸运了，幸运得令她难以置信。
至于皇上，佟佳氏在心中仍然对其非常淡漠，甚至心怀怨憎。玄烨生天花之时，顺治很少过问，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董鄂妃身上。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是她的指望，此时此境，她心中只有玄烨，与对太后与皇后的感激。
已经是春末夏初了，皇后坤宁宫中的蜡烛都安静了许多，三丹正在细细剪着烛芯，乌尼日为皇后披上薄衣，也为佟佳氏披上薄衣。
夜间清风拂过，明亮的蜡烛更加温柔宁静了，皇后与佟佳氏在烛光之中絮絮而谈，一如她们在各自宫中度过的无数孤独夜晚。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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