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好看吗?经典观后感锦集
《太阳》是一部由亚历山大·索科洛夫执导,尾形一成 / Robert Dawson / 桃井薰主演的一部剧情 / 历史类型的电影,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观众的观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太阳》观后感(一):日之丸·人之初
“是。”
“我的先祖父明治天皇,曾经对先父大正天皇说,有一天晚上他在皇宫上空看到一道光。”
“这个……不可能。”
“你是说先祖父没有对先父说过这件事情?”
“不。我不怀疑明治天皇曾经对大正天皇说过这番话。明治天皇是一位伟大的诗人。”
这段对白出自俄国导演Alexander Sokurov 2004年的作品《The Sun》(中文译名:日之丸)。1945年的东京,已被美国人软禁起来的日本天皇裕仁,请来了已完全被炸毁的日本科学院的院长,向他询问关于明治天皇在日本看到北极光的事情。这是一次很郑重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明治天皇的确是一位最伟大的诗人。日本本土确实看不到极光。最后裕仁赠送给院长一块美国人送的好时巧克力作为珍贵的礼物。
在Sokurov的这部电影中,裕仁是日本精神和文化,乃至力量的化身,但他本人却挣扎在是作为“神”还是作为“人”的选择中。他问他的下人,他的身体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他们说不知道。他把软禁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海洋生物实验室,每天都去上课和进行研究,他的桌上端放着达尔文的雕像,他对院长说:“你看,这是我最尊重的一个人。”
可是他要问:日本有没有极光?我是不是神?
他不知道怎么自己开门,但当美国士兵追逐玩弄着园里的仙鹤时,他用帽子弯腰恭请仙鹤走开。车子胁持着他去见美国人,仙鹤在车子席卷的尘土里优雅地哀鸣。这是日本的天皇么?这就是圣战的根源和理由吗?他在大厅里和麦克阿瑟说英文,趁麦克阿瑟走开,偷偷地把蜡烛台按灭然后又正经危坐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他的像金鱼一样一张一翕的嘴,表现着他在选择很少的词汇时候的努力,就好像在“神”和“人”,以怎样的方式投降和面对美国人的选择。
很慢,很慢。人们死去,但他还在犹豫。他在寻找,那道诗意的北极光,诗意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决定的那天,皇后来访,他很高兴地说:“我已经做了这件事情了。”皇后很高兴地点头。进而问:“你说的是什么事情?”“我不是神了,我们自由了。”皇后很开心地点头。“啊,还有我这两天做了一首诗。你听一听。”“嗯。”“一月的雪像三月的樱花,时间把他们带走。”“没了?”“嗯,就这两句。”“啊,很好啊。”
当他们快乐地出去看孩子,裕仁问侍从:“那位为我录音的人还好吧?”
“他已经切腹自杀了。”
http://myrhyme.mysinablog.com/index.php?op=ViewArticle&articleId=142213
《太阳》观后感(二):我想:Sokurov既沒有討好親歷大愛國戰爭的同胞,也不須迎合華人觀眾的共識
一個改編歷史的故事
且看按正史整理的時序: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
1945年8月28日:美軍開始在東京附近登陸
1945年8月30日:麥克阿瑟乘坐的飛機,在東京附近的厚木機場降落
1945年9月2日:日本代表在停在東京灣的美軍戰列艦密蘇里號(Missouri)上簽署降書
1945年9月8日:麥克阿瑟正式停駐東京,住在美國駐日本大使館
1945年9月27日:麥克阿瑟與裕仁首次會面
可見日本投降、美軍佔領,以及將軍和天皇的會面,並非如電影導引的,都是在同一天裡發生的事。而電影裡的閣議可以說是處理投降後尚未平息的爭議,或事後「檢討」,未必一定討論是否投降。將史事像傳統戲劇般,壓縮在一天發生處理,可以看成故意藉短時間內的起伏,加添電影敘事的興味。
或者將史事按實按日舖陳,並非蘇古諾夫攝製獨裁者,或大權在握者(如果你認為裕仁還是憲法下的君主,或只是「最後的點頭同意者」的話)四部曲的主要原意——1999年的《摩洛神》(Moloch),講的是勢力下滑前一刻的希特勒;2000年的《金牛座》(Taurus),講的是餘下壽命不長的列寧——順境之末既說過,死前也說過,這回不妨說一個大權在握的人,失敗後怎麼辦怎麼想。
裕仁的國家確是失敗了。仗打不下去,按敵人的呼籲喊停,活著的軍人徒有雙手兵器也無法戰至最後一兵一卒。首都除了皇宮以外,幾全成廢墟,未死的敵人還住進首都,敵人的將軍開始當裕仁的「太上皇」,裕仁好些祖先也曾遇過相近的場面。如果戰勝才為成功,那裕仁於此時,並不成功,而這個不成功的君王沒有因此自懲自盡,卻活下來等待未可知的命運。而「不成功」和「未可知」,也是後來歷史記載的一小部分。裕仁後來又活了44年。電影改動了歷史,但卻沒將之顛覆,或變成幻想為主的「歷史」故事。
裕仁和天皇
香港觀眾看這電影時,比較留意飾演裕仁的尾形一生。畢竟,前一年(2005年)他們當中不少人曾看過他擔當主角的《東尼瀧谷》(市川準,2004),尾形在兩部片都飾演中年漢,同樣有點落魄。但更吸引觀眾目光的是,那張似語不語,不時開合的嘴。說那張嘴像金魚者有之,說那張嘴破壞君王形象也有之,說那張嘴把裕仁變成類傻瓜(再聯想到他的父親,大正天皇嘉仁?)亦有之。
這些解讀有理可循,而我想,除可以剛才提過的三種說法解釋外,那張不時開合的嘴,其實連上一些無法可說,或不能說的話。裕仁雖為天皇,但仍為凡人,外表也似一個守成之君,有些想法他未必能用言語表達,也有些話,礙於身份或風險,他未敢說出來。他否認社會給他建立的神祗地位,內侍多次否定;如他再說另一些不合大家期望的話,又會如何?
身份有時方便了自己,但有時也會阻礙自己,無法即時如願以償。按照正史,投降後約四個半月,即1946年元旦,裕仁發表〈人間宣言〉,天皇那時才正式把自己定位為人。
香港觀眾也見到銀幕上的天皇,舉止笨拙,沒有承認自己發動戰爭的責任,或及時向將軍認錯——後二者大抵源於我們對近代日本侵略中國的認識和想法。如果在宮中生活歷年,以前並沒遇過太多太大的變故,按照通俗智慧,天皇如富家子女般有些令平民發噱的動作,不足為奇。而電影既是導演一篇基於當時歷史,談論大權在握者在某些處境時表現的影像文章的話,導演未必須特意設計一些場面配合觀眾對歷史的看法,或討好觀眾,正如電影裡的事情,並不如正史般要在數星期內發生。
俄國與日本
其實蘇古諾夫身處的社會,也可以導引他藉電影令天皇認錯:日本帝國是希特勒的盟友,蘇聯跟納粹德國打了一場近四年的仗;而日本帝國打敗俄國後(1904-5),又想打敗蘇聯(1939),但結果大敗而回;後來,蘇聯在日本投降的前夕,對日本宣戰。但既有這些歷史背景,觀眾仍然看到的是個人——儘管是歷史裡較吃重的角色——面對某些處境時,如何處理,而非評論一己歷史功過。
未知是否巧合,片中某些場面卻跟俄國連上邊:裕仁案上的拿破崙、達爾文和林肯像,或照片簿裡的白人明星相片,暗合日本帝國時代「脫亞入歐」的呼召;那跟俄國皇族著意與歐洲靠近(如並非四部曲的前作,《俄國方舟》(Russian Ark, 2002)所示)的想法,有點類同。
然則來自主角想靠近世界的人,未必知道主角的想法。片裡的美國大兵和隨軍記者,或只識太陽旗,或見過持槍進攻的日本兵,或仍帶著勝利的事實和喜悅,而辨不出敵人要為之犧牲的天皇,只當他是個滑稽的主人。而大兵首腦之一的將軍,與天皇見面的時間較長,也有多點機會了解對方,但仍未及完全知道和了解對方所想。
廢墟的影子漸漸消失,觀眾該準備問第四組問題:下一個大權在握者會是誰?他/她又會面對怎樣的處境?
http://eric-spanner.blogspot.com/2006/10/solntse-2004.html
《太阳》观后感(三):《太阳》,变味的人性:沾满亚洲鲜血的膏药旗和屠夫裕仁
题记:
人的感受来自于他脚下的大地和他周遭的人民,所以,俄国导演心里的裕仁和我们思维里的肯定不一样。这部依据一些解密材料拍摄的影片,那个屠夫被仁慈化了
----卡夫卡·陆(KavkaLu)
[img]http://www.thrillermagazine.it/imgbank/FILM/sole.jpg[/img]
掩体里的裕仁幽灵般飘过,那些为了他挨到原子弹的臣民身处废墟却依旧,你不能因为他的瘦小而否认他是屠夫的本质。
裕仁在战争里是最高统帅,那身倭寇军服和倭刀我们可以联想到南京城的狼烟和血流成河的亚洲大地。这是罪行,死了也是罪行!
人性虽然是这部电影的主线,可是,人性有着族群性,毛哈哈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对同类肆虐的应当忏悔,这是人与兽本质的界线。
中国有句老话叫:咎由自取,所以,所有的所有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虽然,从整体上我无法接受这部影片的基调,可是,我不得不承认一些细节有意思。
比如,驻日美军最高长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和裕仁会面,两人嘴叼着烟,烟对烟点烟的姿态耐人寻味,这场会见存于档案内容无从得知,而这场见面的直接结果是裕仁逃脱了东京法庭的有罪审判,在国际历史上,美国人从来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对于中国东北人民犯下滔天罪刑的细菌部队731的高官也因此逃过一劫。
政治婊子的餐桌上从来没有干净过。
这个段落我们非常清楚是美国人点亮了裕仁的雪茄,这样的点亮我们看到的勾当的存在,一种龌龊的输血政治存在。
据老妖说《太阳》日本人喜欢,是啊,一个有些腼腆的天皇,一个似乎很学者没有血腥的天皇他们当然喜欢。
人性在“战争四部曲”里占有主导,人性也会让我们的价值观发生偏差。
人的感受来自于他脚下的大地和他周遭的人民,所以,俄国导演心里的裕仁和我们思维里的肯定不一样。这部依据一些解密材料拍摄的影片,那个屠和被仁慈化了,我们无法忘记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的指挥者之一是任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皇后的叔父朝香宫鸠彦,当影片最后皇后听见一个因为裕仁要发布宣言『1946年元旦,裕仁天皇在美军的强大压力下发布《人格宣言》,第一次向全国申明自己是人而不是神』而切腹自杀的录音师时落下了眼泪,作为中国人我却感到的是鳄鱼的眼泪。
在影片中裕仁就像一个受难者小心翼翼,泛人性的调子将许多界线模糊了,如果缺乏历史常识我们很难将这个瘦小的中年人和发动侵略的战争狂魔联系在一起。灰暗的影像让战败的意义直观出现,一个低调的皇帝被禁锢在某种耻辱中
诚然,裕仁似乎是个鱼类学者,那个废墟上的超现实画面传递的是悲悯还是逃避我们无法确定,这种模糊罪责的态度我很不习惯。在这部影片里裕仁成了另一个层面的受害者,他的屋子就变成了囚禁。
单从演技而言,这部影片的主演尾形一成僵硬的手势和神经质抽搐的嘴角很传神,只是声音上和那个念投降诏书的原形有些差异。他让我想起了在《末代皇后》里扮演溥仪的姜文,他们都把威严背后的惶恐和不自在表现出来了,而且,本质上他们都是战争机器的一部分。
因为厌恶这个未被审判的战争罪犯,所以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我不知道查理一段是否有出处,如果没有那么这是亵渎了曾经拍过《大独裁者》的小个,对于亚洲而言,一个是纳粹的斗士,一个则是发动战争的屠户。任何对于他的神化和开脱,我们必须警惕。
美军拍摄他生活照的时候,那个亲吻牡丹花的镜头我想到的是催花,请原谅我的思维模式,因为,我是一个有着国仇家恨的中国人,事出有因当我们需要恪守理性。
在这一个四月,我们每个中国人需要明白,理性的意义,日本人民是我们一衣带水的近邻,我们应该珍惜两国有着渊源的友谊,然而,我们也要警惕二战以后各种势力刻意对于历史的篡改,我们更需枕戈待旦因为每年的春祭、秋祭我们的耳畔就能听见日本遗族会游哈队伍里皮靴着地的声音,这些皮靴曾经沾满了南京城中华无辜人民的鲜血。
我们选择记忆,不是为了复仇和战争,我们应该高举反战的大旗,人民,无论那个国家的人民都是战争的受害者,在亚历山大·索库罗夫的镜头里,东京一片废墟,这样的场景是日本军哈主义的咎由自取,然而,承担废墟的是同样悲凉的日本人民。
抵制战争,反抗战争,让所有的生灵恢复理性,这不仅是笔者的希望,也是人类能够有一个可持续发展唯一途径。
人民,不要战争。
【附录】
【日本屠夫裕仁罪行录】
http://www.cqzg.cn/html/200603/400907.html
【裕仁天皇的侵华战争责任不容抹杀】
http://www.cqzg.cn/html/200603/400907.html
【附录2:关于日本祭祀】
云间哈哈生0(398482625) 12:02:43:网易文化上曾有一篇写对于靖国神社的问题,中日文化上的差异是,因为日本人只要成了鬼,就无好坏之分,卡会同意这种说法吗
哈哈中国(58522450) 12:11:32:不同意,虽然法律这样界定
哈哈中国(58522450) 12:11:45:中国法律有一条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云间哈哈生0(398482625) 12:03:23:是民俗
哈哈中国(58522450) 12:12:19:还有就是民族感情
完美的圈圈(23912634) 12:04:12:民俗也讲因果轮回的
云间哈哈生0(398482625) 12:05:00:反正我觉得那文,写的还是颇可一读的,比较跳离与冷静吧
哈哈中国(58522450) 12:13:28:就像去年上海让秦桧站起来,最后不得不让他再次跪下
哈哈中国(58522450) 12:13:45:我虽然认同鬼无罪。可是我是中国人
哈哈中国(58522450) 12:14:10:宽恕是别人说得,不是自己说的
【附录3:生死vs颜面:中日关系的文化死结】
http://www.fanhall.com/show.aspx?id=11134&cid=12
【附录:影片资料】
《太阳(Solntse)》2005 法国/意大利/俄罗斯
导演:亚历山德烈·索库罗夫Aleksandr Sokurov
主演:尾形一成、桃井熏
片长:110分钟
奖项:2005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提名,2005埃里温(Yerevan)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
个人评价:艺术性7.5,欣赏性3(尾形一成有意思)
2006年4月11日 星期二 下午15时39分云间 寒鸦精舍
独立影评人:卡夫卡·陆(KavkaLu)
版权所有,请勿私自转载
联络方式:MSN:kavkalu1967@hotmail.com
邮箱: kavkalu1967@126.com
《太阳》观后感(四):希特勒只是有病,昭和天皇却像臭虫
二战传记经典《莫洛赫》与《太阳》:希特勒只是有病,昭和天皇却像臭虫 @笑独行[编评] 笑独行按:俄罗斯导演亚历山大·索科洛夫(Aleksandr Sokurov)为享有塔科夫斯基(Andrey Tarkovsky )接班人美誉的新生代大师级导演,其“20世纪统治者”三部曲第一部为《莫洛赫》(Molokh, 1999),第二部为《金牛座》(Telets, 2001),第三部为《太阳》(Solntse,2005)。其中《金牛座》系演绎列宁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在下2009年8月(含)以前未能得见。 【《莫洛赫》笑独行解题】 《莫洛赫》(Molokh, or Moloch, or Moolok, or Molokh: A Demon in the Shape of Man,摩罗神、狂魔希特勒,俄罗斯、德国、日本、意大利、法国,1999) 二战风云人物传记经典。俄罗斯导演亚历山大·索科洛夫(Aleksandr Sokurov)“20世纪统治者”三部曲第一部。纳粹德国元首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1889-1945)二战传记片。1942年德国巴伐利亚阿尔卑斯山区幽暗、阴冷、寂静的要塞城堡,希特勒及其助手的假日沙龙生活以及希特勒与爱娃的变态爱欲关系。狂魔本是病夫,狂魔也是艺术家。舞台剧式的滑稽剧,古怪、沉闷的冷幽默。叶莲娜·鲁法诺娃(Yelena Rufanova)、列奥尼德·莫兹格沃伊(Leonid Mozgovoy)、列奥尼德·索科尔(Leonid Sokol)、叶莲娜·斯皮里多诺娃(Yelena Spiridonova)、弗拉基米尔·勃格丹诺夫(Vladimir Bogdanov)等主演。戛纳电影节最佳剧本奖。 笑独行补注:“20世纪统治者”三部曲第二部为《金牛座》(Telets, 2001),第三部为《太阳》(Solntse,2005)。该影片其实只是希特勒非公众场合形象的一个特写。影片中女一号主演有全裸体操表演。IMDb该影片评分为6.6分。 【《莫洛赫》DVD影碟封面与海报】 【《莫洛赫》影友评论二篇(则)】 《莫洛赫》:影像中的狂魔 作者:阿树树 www.mtime.com 发布于:2007-08-17 13:31 1.“Moloch:莫洛克神。因需儿童作为献祭品而被人喻为需要牺牲人命的恐怖事物。” 片名即明确指出,影片是把希特勒当作恶魔来描写的。 2.与其说是描写希特勒,不如说导演在描绘一个人间的魔王,影片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在利用种种技法塑造阴暗恐怖的氛围。总结大约有以下几点: a.布景,室内呈现阴森古堡的氛围,室外云雾缭绕,有神秘感; b.影像,以暗色调为主,几乎没有明朗的场景,并有多出广角镜头使人物变形,或拉长,或倾斜; c.声效,人物对话时断时续,有压抑感,更辅以夸张的旁人巨大笑声,在室内形成放大的回音效果,让人不寒而栗。 3.剧情方面,由于对话不连贯,主要是通过细节突出人物个性,比如希特勒和别人握手后即要拿出手绢擦一擦,或者是装作不知道有奥斯维辛这处地方。 导演的艺术风格贯彻了整部影片。即使如以上两处有戏剧冲突的地方,几乎也被吞没在影片整体的阴森诡异之中。总之,这是某种俄罗斯式的诗电影,而不是剧情片。辅以《俄罗斯方舟》来看,就能明白,导演对影像效果的追求是超越一切的。 《摩罗神》:希特勒的私生活 作者:aidser(深圳) www.douban.com 2008-10-17 22:34:57 电影中的男主角是个艺术家,他爱好古典音乐,爱好绘画,他是一个在高度近视中生存的人,整个世界都在模糊的视线中,在专政及统一思想上,他害怕那纪录片中的精简的红军。 爱娃和希特勒1929年便认识,瑞芬苏单也是其中的一个,希特勒很害怕有无数个他,因为他觉得世界上只有一个他是最骄傲的,在感情生活上,他像莫扎特那样生活着,就像指挥着他那混沌的军队。(笑独行编订) 【《太阳》笑独行解题】 《太阳》(Solntse, or Солнце, or Il Sole, or Le Soleil, or The Sun,日之丸、苏古诺夫之太阳,俄罗斯、意大利、瑞士、法国,2005) 二战风云人物传记经典。俄罗斯导演亚历山大·索科洛夫(Aleksandr Sokurov)代表作,“20世纪统治者”三部曲终结篇。日本昭和天皇裕仁(1901-1989)二战传记片。1945年日本投降前后,躲在阴暗、简陋、陈旧、复杂的地堡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末路日本天皇:狭隘自私兼色厉内荏,相貌丑陋且有口臭以及诸多怪癖,胆小如鼠又妄自尊大,自命高贵又不知廉耻……总之,像臭虫一样令人生厌。舞台剧式的滑稽剧,沉闷而不乏趣味的冷幽默。尾形一成、罗伯特·道森(Robert Dawson)、桃井薰、佐野史郎等主演。 笑独行补注:法国《电影手册》2006年度十佳电影。“20世纪统治者”三部曲第一部为《莫洛赫》(Molokh, 1999),第二部为《金牛座》(Telets,2001)。史载日本在裕仁登基(1926年)后即渐次走上殖民主义、对外扩张和军国主义的道路,终至全面侵华、与德意结盟、发动太平洋战争……战后,苏、中、英、澳、新西兰等国要求严惩裕仁并建议经公审后绞死,但实际执掌日本军政大权的麦克阿瑟将军却出于对美国远东利益的考虑,决定对裕仁免予战争责任起诉。该影片在日本为禁片。IMDb该影片评分为7.4分。 【《太阳》DVD影碟与海报】 【《太阳》影友评论二篇】 《太阳》:既没有讨好同胞,也不须迎合华人 作者:肥力(香港) www.douban.com 2006-10-22 14:30:09 一个改编历史的故事 且看按正史整理的时序: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 1945年8月28日:美军开始在东京附近登陆 1945年8月30日:麦克阿瑟乘坐的飞机,在东京附近的厚木机场降落 1945年9月2日:日本代表在停在东京湾的美军战列舰密苏里号(Missouri)上签署降书 1945年9月8日:麦克阿瑟正式停驻东京,住在美国驻日本大使馆 1945年9月27日:麦克阿瑟与裕仁首次会面 可见日本投降、美军占领,以及将军和天皇的会面,并非如电影导引的,都是在同一天里发生的事。而电影里的阁议可以说是处理投降后尚未平息的争议,或事后「检讨」,未必一定讨论是否投降。将史事像传统戏剧般,压缩在一天发生处理,可以看成故意藉短时间内的起伏,加添电影叙事的兴味。 或者将史事按实按日铺陈,并非苏古诺夫摄制独裁者,或大权在握者(如果你认为裕仁还是宪法下的君主,或只是「最后的点头同意者」的话)四部曲的主要原意——1999年的《摩洛神》(Moloch),讲的是势力下滑前一刻的希特勒;2000年的《金牛座》(Taurus),讲的是余下寿命不长的列宁——顺境之末既说过,死前也说过,这回不妨说一个大权在握的人,失败后怎么办怎么想。 裕仁的国家确是失败了。仗打不下去,按敌人的呼吁喊停,活着的军人徒有双手兵器也无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首都除了皇宫以外,几全成废墟,未死的敌人还住进首都,敌人的将军开始当裕仁的「太上皇」,裕仁好些祖先也曾遇过相近的场面。如果战胜才为成功,那裕仁于此时,并不成功,而这个不成功的君王没有因此自惩自尽,却活下来等待未可知的命运。而「不成功」和「未可知」,也是后来历史记载的一小部分。裕仁后来又活了44年。电影改动了历史,但却没将之颠覆,或变成幻想为主的「历史」故事。 裕仁和天皇 香港观众看这电影时,比较留意饰演裕仁的尾形一生。毕竟,前一年(2005年)他们当中不少人曾看过他担当主角的《东尼泷谷》(市川准,2004),尾形在两部片都饰演中年汉,同样有点落魄。但更吸引观众目光的是,那张似语不语,不时开合的嘴。说那张嘴像金鱼者有之,说那张嘴破坏君王形象也有之,说那张嘴把裕仁变成类傻瓜(再联想到他的父亲,大正天皇嘉仁?)亦有之。 这些解读有理可循,而我想,除可以刚才提过的三种说法解释外,那张不时开合的嘴,其实连上一些无法可说,或不能说的话。裕仁虽为天皇,但仍为凡人,外表也似一个守成之君,有些想法他未必能用言语表达,也有些话,碍于身份或风险,他未敢说出来。他否认社会给他建立的神祗地位,内侍多次否定;如他再说另一些不合大家期望的话,又会如何? 身份有时方便了自己,但有时也会阻碍自己,无法实时如愿以偿。按照正史,投降后约四个半月,即1946年元旦,裕仁发表《人间宣言》,天皇那时才正式把自己定位为人。 香港观众也见到银幕上的天皇,举止笨拙,没有承认自己发动战争的责任,或及时向将军认错——后二者大抵源于我们对近代日本侵略中国的认识和想法。如果在宫中生活历年,以前并没遇过太多太大的变故,按照通俗智慧,天皇如富家子女般有些令平民发噱的动作,不足为奇。而电影既是导演一篇基于当时历史,谈论大权在握者在某些处境时表现的影像文章的话,导演未必须特意设计一些场面配合观众对历史的看法,或讨好观众,正如电影里的事情,并不如正史般要在数星期内发生。 俄国与日本 其实苏古诺夫身处的社会,也可以导引他藉电影令天皇认错:日本帝国是希特勒的盟友,苏联跟纳粹德国打了一场近四年的仗;而日本帝国打败俄国后(1904-5),又想打败苏联(1939),但结果大败而回;后来,苏联在日本投降的前夕,对日本宣战。但既有这些历史背景,观众仍然看到的是个人——尽管是历史里较吃重的角色——面对某些处境时,如何处理,而非评论一己历史功过。 未知是否巧合,片中某些场面却跟俄国连上边:裕仁案上的拿破仑、达尔文和林肯像,或照片簿里的白人明星相片,暗合日本帝国时代「脱亚入欧」的呼召;那跟俄国皇族着意与欧洲靠近(如并非四部曲的前作,《俄国方舟》(Russian Ark, 2002)所示的想法,有点类同。 然则来自主角想靠近世界的人,未必知道主角的想法。片里的美国大兵和随军记者,或只识太阳旗,或见过持枪进攻的日本兵,或仍带着胜利的事实和喜悦,而辨不出敌人要为之牺牲的天皇,只当他是个滑稽的主人。而大兵首脑之一的将军,与天皇见面的时间较长,也有多点机会了解对方,但仍未及完全知道和了解对方所想。 废墟的影子渐渐消失,观众该准备问第四组问题:下一个大权在握者会是谁?他/她又会面对怎样的处境? 《太阳》:太阳之色 作者:帷幕(南京) www.douban.com 2008-06-08 22:40:43 房间门口,闻知已久日不见的太子正等待觐见,裕仁兴奋得拉着皇后的手走去,却在问询宫内总管,关于自己发表《人间宣言》后负责的播音员状况时,得知其已刨腹自尽。惊愕不已,接下来当他再问到有无阻止时,回答竟是带有肯定语气的“没有”!他一语不发,面部颤抖。皇后在同样的惊讶后带着他离开房间…… 影片在如此情形下结束。这是亚历山大索科洛夫《太阳》的结尾,也是他二十世纪统治者三部曲的结尾之作。(前两部分别是描写列宁生命最后一段时光的《金牛座》与讲希特勒的《摩罗神》)影片通过描写裕仁天皇,在1945年日本战败时的生活片段试图探讨一个统治者真实的内心。全片画面灰暗,扭曲。由裕仁在战时掩体中的生活片段开始,到他拜会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后发表《人间宣言》,称天皇是人而不是神结束。天皇自古在日本都被认为是现世的活人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本片无论是导演意图还是演员表演,都似乎是在说明一个道理:对于裕仁自己来说,神的名号是如此的沉重,由神到人是艰难的,却也是一瞬间的必然。片中裕仁在战败末日前的惶恐,对自己可能受到的审判的潜在逃避,还有自身对于家庭生活的渴望等等,一切的一切都好象生活切片般浓缩放映在我们面前,无可逃避。 影片中的一些“切片”很有意思,首先是裕仁的梦:美军轰炸下的东京一片火海,而飞行中的振翅“大鱼”扔下了一枚枚“鱼弹”的画面扭曲变形,盟军飞机对日本本土的攻击变成了躲在掩体中的日神之子的幻境。这里说一下,历史上的裕仁不仅是一个发动战争的统治者,一位据称万世一系血统的继承者,同样还是一位优秀的海洋生物研究者。可以从片中他的业余研究看出的对自身爱好的痴迷,哪怕在战争失败的情形下…… 当他与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会面时,紧张,彷徨甚至有些无助,因为他是战败者。他会多种语言,甚至中文。但当他试图用带口音的流利英语与胜利者对话时,却被一旁的日裔美军翻译恳求用母语作答,这只是为了保卫他那可怜的荣誉吗?可笑!看来这尊活神做的真是无奈,无奈到在判断生死的关头还要被拿出来摆正位置。这是用自由换来的,怪不得在两人见面后,麦克阿瑟说出在他看来他像个孩子。一个木偶罢了,但却是一个发动了战争机器,脚踏千万人鲜血的木偶。毕竟影片中导演处理的太人性化了,仿佛是放大镜下的个体真实解剖,真实地可能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当初此片在参加柏林电影节时,就有人评价其历史观幼稚。但真实毕竟是重要的,只有拂去重重复盖在其上历史尘埃,观者才不会同样被历史尘埃埋没,哪怕这只是轻轻的尝试。 最后再说说导演本人——亚历山大·索科洛夫。被喻为俄罗斯新生的大师,塔可夫斯基的接班人。他的作品一向特别,希腊神话般的《母与子》《父与子》再到先锋另类的《俄罗斯方舟》(全片在圣彼的堡东宫中一气呵成,拥有号称影史上最长的长镜头,串起了俄国从十七到二十世纪的宫廷,艺术,人文等历史,洋洋大观却又极其考验观影者的忍耐力,是一次难得的先锋试验)。直到近作《太阳》,每一部都是如此特别与震撼。这里不得不提他的摄影风格,因为据说采用了特别技术,画面在前进中不时出现光学式的扭曲变形,如梦境般,又有一丝的不真实和神秘。一句话,他的电影是一场审视人类心境的诗歌浅咏。本片与阿伦雷乃得新片《心》并列当选为2006年度《电影手册》十大佳片之首,在日本的上映日期却遥遥无期。 太阳早已落下,可留下一片灿辉映红天际,久久不散! (2008年12月编评,原题《希特勒只是有病,昭和天皇却像臭虫——推荐俄罗斯导演的二战传记经典<莫洛赫>与<太阳>》,2019年2月订补) 【希特勒只是有病,昭和天皇却像臭虫——推荐俄罗斯导演的二战传记经典《莫洛赫》与《太阳》_原创:笑独行_体面杂志(笑独行的和讯博客)2008-12-19 14:27:31】阅读(513)
《太阳》观后感(五):四方田犬彦:天皇裕仁的肖像
(摘录自四方田犬彦《日本电影与战后神话》p21-33,侵删)
我最早听说俄罗斯的亚历山大·索科洛夫正在准备拍一部关于昭和天皇裕仁的影片是在2004年。我当时还听说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拍摄了描述希特勒和列宁之死的《摩罗神》(1995年)和《金牛座》(2001年),再拍一部描写日本天皇的作品的话,关于20世纪这三名神话般人物的三部曲就大功告成了当时我预计这部影片大概只能在国外的电影节上看到了。因为众所周知,天皇、从军慰安妇和部落民歧视问题是日本电影界的三大禁忌。就算导演再怎么自称支持日本,但要将天皇和共产主义及纳粹的头目放在一起的话,右翼分子大概不会坐视不管吧。就在我怀着这种担心的时候,电影被命名为《太阳》,并在俄、意、法、瑞土四国的共同制作下完成了。该片在2005年的圣彼得堡电影节上获得大奖,并在世界各国的电影节上播放,受到了国际上的一片赞誉。这时,又得知饰演裕仁的是尾形一成,皇后则由桃井薰出演。因为平时就看过他们的滑稽戏剧,所以觉得这个演员阵容很有意思。当时我首先的一个想法就是希望他们两人在日本的演艺界不会陷入一种难堪的境地。担心的人似乎不止我一个。据传闻,在日本的实验电影界占主导地位的某电影公司曾经对《太阳》的发行表示过兴趣,但由于害怕公映后惹上麻烦,最后还是作罢了到了2006年春天,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日本的一家发行公司觉得没有问题,决定将其公映。索科溶夫也来到了日本,借此契机,我跟他对话了一个小时左右,他体格健壮,深信所有伟大的电影作品都可以在19世纪的文学中找到起源电亚历山大,索科落夫1951年出生于西伯利亚的伊尔库茨克,在苏联时代先拍纪录片,后来才进入电影界。不过在1987年之他的作品全部被当局禁止上映。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直到《俄罗斯挽歌》(1992年)在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上映。该片以晚期癌症患者聚集的临终关怀医院为舞台,由苏联成立时期的战争纪实片的引用构成,仿佛是献给前不久刚刚轰然倒塌的苏联这个神话国家的悲伤挽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整个作品表现出来日本电影与的一种寂静。这部纪录片中除了隐约能听见的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和医生护土们的低声私语外,几乎没有像样的声音。此后,索科洛夫继续精力旺盛地进行着创作活动,他在长达5小时半的《灵魂之声》(195年)中描写了驻扎在阿富汗边境的年轻俄罗斯土兵的孤独,另外还拍摄了以圣彼得堡的美术馆为舞台的《赫尔米达什幻想》(2002年)。他访问过日本的南岛,拍摄了一部关于岛尾美穗和吉增刚造的影片《优美、温柔》(1999年)。他是一位在质和量方面都能够代表在后社会主义体制下生存的俄罗斯电影界的影像作家,他和前田英树的对谈集也已经由日本的河出书房新社出版了。至于《太阳》,我认为索科洛夫是在他多次的日本之行中产生拍摄构想的《太阳》和索科洛夫的其他作品一样,不,甚至比其他作品更加寂静。影片的舞台是1945年8到9月这样一个短暂的期间,即从日本无条件投降开始,直到占领军抵达日本,裕仁和麦克阿瑟将军见面为止。但片中既没有大家一听到战争电影就会联想到的紧张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华丽壮观的场面。流淌着的只是缓慢的时间,画面的色彩也非常有限,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彩色片,有的画面几乎是一片深褐色。深作欣二拍摄的战后史影片中会不停地插入字幕,以明确事件发生的具体日期。而《太阳》中的时间推移是以一种极其就的方式来描写的,如果将影片比喻成文章的话,就是没有严格的标点符号,其结果就是事件的准备和发生都是暖味的,当一切都结束,只留有余音时,观众才意识到某件具有决定意义的事情发生了。和其他各类战争影片不同,如果不注意突然冒出来的广播或主人公口中细微的措辞的话,就会忽略重大的事件。
影片中完全没有提到言及昭和天皇时必定会讨论的战争责任间题。不仅如此,对于这一时期众所周知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例如天皇广播的录音和播放、天皇与麦克阿瑟将军的合影、密苏里号甲板上的签字仪式等,一概没有提及(公映时日本有人对这些影像的缺失提出了批判)。相反,对作为海洋生物学者的裕仁的朴实的日常生活则进行了零散的描写。如果对于日本的现代史不感兴趣也不了解的外国电影观众,在没有预备知识的情况下看了这部太阳影片的话,可能不会觉得这是关于重要历史人物的纪录片,只会觉得它是讲述人类内心普遍具有的内向和孩子气的电影散文。索科洛夫所描绘的裕仁不是身穿大元帅服的军国主义代表,也不是言辞带有神秘色彩、神圣不可侵犯的人,而是让人联想起萨缪尔·贝克特( Samuel beckett)小说中经常会出现的腼腆、孤独、不被周围人所理解的中年男子。下面,我想结合具体的电影文本来进行分析。
《太阳》从日本战败前的一个夏日开始讲起。为害怕空袭,裕仁天皇在皇宫内的一个防空壕中吃早饭。索科洛夫一开始并没有给出室内的全景,而是拍摄了裕仁孤独而又忧郁地坐在一张小桌子前吃饭的情景,桌子放置在如山中小屋般倾斜、又没有窗户的空间的一个角落里。这个镜头着重强调了空间的闭塞感。裕仁周围那些保持着沉默的侍从们将他当成活着的神来对待,这在他眼里反倒成了一种压抑。裕仁对他们的态度总是感到很烦躁,但因为要让他们理解这点是极其困难的,所以他已经近乎死心了。待从不小心打开了收音机,里面的英语广播正在报道发生在冲绳的决战。裕仁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边颤抖边给自己系衣服扣子的侍从的秃头,闻了闻自己嘴里的味道说了一声“真臭”。然后,他被领着上了外围的楼梯,走在白色荧光灯照明的狭窄走廊里。在这个阶段,一切都笼罩在阴郁、让人联想起死亡的否定性氛围中。而裕仁身处的防空壕不禁让人联想起索科洛夫此前的作品《摩罗神》中希特勒结東生命的地下室,由此表现出他内心的压抑和孤独,以及找不到重生机会的不满足感。
列席御前会议的大臣和军人充满了荒诞的表情,对裕仁来说他们是充满威胁的一群人。会议给裕仁带来的只有糟糕的心情,他对发言的态度是消极的,只是咏了一首描写宣告日俄战争开战的明治天皇的和歌,暗示了投降的想法。不过,这个场面中重要的画面是他不停地嘴动着嘴巴,说着没有声音的话。有一种说法认为,裕仁的这个有名的嘴动嘴巴的行为直到1970年代才被明确地观察到。然而,索科洛夫却将这一奇妙的动作理解为跟口吃类似的言语行为的障碍,将其解释成主人公内心下意识的心理压抑的征兆。
影片开头,裕仁在与侍从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发生在大正十三年(1924年)的“重大屈辱”事件。他只是烦躁地嘴动着嘴,因为记忆被压抑住了,所以才没能想起这件事。但是在御前会议后,他来到了阳光明媚的生物学研究所,看着自己非常喜爱的日本关公蟹的标本,心里的紧张渐渐消除了,于是,刚才怎么都无法想起的记忆恢复了,那就是美国的排斥日本移民运动的激化。他兴奋地自言自语道,这才是这次战争的原因。在这个瞬间,被牢固地封印的记忆通过精神分析中的自由联想而复苏了。
于是,裕仁仿佛突然发作般地变得饶舌起来,与先前御前会议时只是不停地嚅动嘴巴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让原本为了书写研究报告而在一旁待命的随从不断记录下他的政治言论。从失语到突然的饶舌,这是贝克特戏剧中的人物经常会做出的奇特行为(在和笔者的对话中,导演希望笔者注意到裕仁疼爱并将其称为奇迹的标本是日本关公蟹这一点。导演的意图似乎是将其表现为由于战败而带来的后悔和自责的符号。虽然这个想法不是不能理解,但要让不了解日本民俗学的观众理解这点,需要一些说明)
与地下壕正好相反,研究所是一个明朗、幸福的空间。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裕仁午睡了一小会儿。在梦中,出现在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或是波希( Hieronymus Bosch)的幻想画中的那种巨鱼怪在空中自由地飞翔,并投下了无数类似鱼碎片的炸弹原本应该对立的水与火在被物质化了的想象力的世界中结合在了一起,展现出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就像这样,《太阳》中所描写的场面都不在裕仁的意识范围内,而是下意识的,并且以荒诞的手法进行了强调。怪鱼的形象大概是睡觉前不久看到的海洋生物标本所引发的幻想吧,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名俄罗斯导演是忠实于“梦是下意识的表现”这一命题的,该命题也是自弗洛伊德以后的心理学界都认同的。
接下来的这个小插曲是历史记录中没有的,但对电影爱好者来说则很有意思。从噩梦中醒来的裕仁独自一人在书斋中悄悄地翻看家庭影集,幼年时的照片、被立为太子时的纪念照、皇后年轻时的肖像照,百感交集的他不由得吻上了挚爱的妻子和孩子的照片,但他随即觉得仿佛是玷污了神圣的物品一般,又用手帕仔细地将污渍擦去。此时,隐约响起罗斯托罗波维奇演奏的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奏鸣曲的声音。萨拉邦德是其中的一首名曲,两年前伯格曼( Ingmar Bergman)甚至将《婚姻生活》的续篇命名为《萨拉邦德》。在此,这首曲子表现了主人公内心的安慰。
裕仁又翻起了别的影集,里面是卓别林和好莱坞女演员们明星照,他对着照片诉说着恋慕。昭和天皇应该不可能看过卓别林的电影,但在这里实际上是对流浪汉查理产生了共鸣,这是他后来决定发表人间宣言的一大伏笔。最后,出现了希特勒的照片。裕仁将挚爱的皇后、卓别林、希特勒这三种图像摆放在自己面前,陷入了沉思。这是有关思考的蒙太奇的典型例子,到这里影片正好放了一半,可以说这是索科洛夫想要再次确认主题的表现。
不知不觉间日本迎来了战败。在研究所外面的草坪上,刚到日本没多久的美国大兵们或是在逗放养的仙鹤玩,或是在愉快地聊天。他们似乎也了解在化为焦土的东京,这里就是鸟儿们聚集的幸福“天堂”。此时裕仁出现了,他带着无依无靠的表情坐上了黑色汽车,前往盟军总司令部。孤寂地哭泣的仙鹤的白色和裕仁手套的白色在共鸣。这是纯洁而又孤独的人才会拥有的自尊心的表象。不过到了总司令部之后,色彩的秩序奇妙地逆转了。裕仁和侍从穿着阴郁的黑色燕尾服,而前往迎接二人的美国军官则与他们相反,全部是白色服装。
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样,《太阳》中没有裕仁和麦克阿瑟将军的那张著名(对当时的大多数日本人来说是破坏他们的神话的,也是屈辱的)合影的拍摄场面。取而代之的是二人两次会见的场景从历史事实来说,会见时没有待从和副官在场,始终只有他们两人,事后双方也都没有公开会见内容。因此,无法直接得知他们具体交谈了些什么。索科洛夫动用了各种资料,似乎还动员了俄罗斯研究日本的学者,充满热情地想要填补这个空白。
第一次会见很短暂,两人没有放开。有一名似乎是日裔第二代的翻译在裕仁和麦克阿瑟之间充当中介。翻译建议麦克阿瑟不要对眼前这个人采取不礼貌的态度,并拒绝将欠考虑的问题翻成日语。另外,他身为日本人,对裕仁不失敬意,并提出了一些个人建议。这表明翻译在语言上和心理上都处于一种极其模棱两可的立场。
麦克阿瑟对翻译感到很不耐烦,一开始将他赶了出去,不过后来改变了主意,又将他叫了回来。麦克阿瑟对眼前这个不熟悉的对手抱有一种模棱两可的感情,又无法将其充分表达出来,裕仁对麦克阿瑟同样如此。对话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英语和日语的混合体。裕仁在说英语的时候绝不用第一人称,而总是用“皇帝”这个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他还谈到了明治天皇。同样,麦克阿瑟也以谦恭而怀念的心情提到了曾经作为大使馆的武官来东京赴任的父亲。
第二次会见采取了晚餐的形式,比上一次时间长,也更为放松。二人之间没有了中介,直接用英语对话。裕仁像个孩子一样,骄傲地说自己精通多门外语。当对方敬他雪茄时,他一度推辞了,但不久就克服了膜,表示想吸。就这样,二人渐渐敞开了心扉,开始对话。当英语遇阻时,裕仁就会说日语。每当这时,他那嚅动嘴巴的动作就越发明显,证明了他被外语压抑着的感情裕仁告诉麦克阿瑟说,他个人没有见过希特勒,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随后二人就珍珠港和广岛进行了简短的对话。我个人认为,这部分情节过于简洁了,缺乏说服力。给我的印象是:与其说没有充分展开,不如说索科洛夫的态度仍然很暧昧,在回避有关战争犯罪的讨论。如果说日本的左翼和右翼都有不满的话,大概就是这一点了。虽然如此,通过第二次会面,裕仁开始更积极地坚持自己的主张,这与他作为一个人获得解放这一主题是相通的。
在与麦克阿瑟会面结束后回到皇宫的裕仁明显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听从侍从命令、任凭摆布的人了。他有了自己的主张,有时甚至还会敲打侍从的头。他无视面对送来的巧克力不知所措的侍从,毫不犹豫地将其分给大家。此外,他还出现在蜂拥到研究所前的美国大兵面前,任他们将自己拍进相机大兵们觉得裕仁很像卓别林,亲切地叫他“查理”。顺便提一下,卓别林和裕仁的容貌相似绝不是索科洛夫的主意,马克·盖恩(MrkGayn)在《日本日记》中早有记载,在当时的美国大兵之间也尽人皆知。
裕仁心情愉快地答应着大兵们的要求,还特意脱下帽子,将手伸到身旁盛开的玫瑰花上。就这样,在发表人间宣言前,他的心理在一点点变化。面对结束了疏散,和孩子们一起回到皇宫的妻子,裕仁若无其事地说起了人间宣言的事情。妻子仿佛事先已经预想到了一样,模仿丈夫的口头禅回答说:“哦,是嘛”。此时二人得知了一名待从自杀的消息,然后向着孩子们走去,影片到此落下了帷幕。
《太阳》在欧美的电影节上似乎都受到了好评。但在2006年的柏林电影节上该片并没有获奖,当时《卫报》以尖锐的口吻写道,评委应该为此感到羞耻,并赞扬该片是描写二战结束前后几日的杰作”。《费加罗报》评论道,索科洛夫犹如“迎面直视太阳”一般“挑战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课题,那就是与神对峙的一个男人的力量”。《太阳报》则对内容进行了更深的挖掘,指出《太阳》比起三部曲的前两部来更加开朗,也更容易懂,并且还提到了照明和摄影,也就是视觉上的美感。另外,该报还讨论了影片中的台词,觉得“能充分感受到对登场人物的敬意”。
这些报纸都是二战时曾经是同盟国的国家的代表性媒体,而目前我还没有得到这部电影在亚洲的电影节放映过的消息。不过我非常关心在不远的将来,该片在韩国、中国、台湾等地区会受到什么样的理解。
将《太阳》与之前的《金牛座》、《摩罗神》比较一下就会明白,上述著名报纸的影评不无道理。我看过《金牛座》的录像带,这部描写列宁临终的作品凄惨无比。影片以轻描淡写的手法描绘了由于脑梅毒加剧而几乎变得跟痴呆一般的革命领袖受着看护人的嘲弄,直到最后迎来荒诞的死的过程。曾经让他与众不同的敏锐和智慧也好,辉煌的权力和光荣也好,在此丝毫看不出来。在描写希特勒临终的《摩罗神》中,也是以非常安静的风格描绘了面临第三帝国垮台的独裁者整天躲在地下壕中发出无法理解的指令,并在进行了奇怪的婚礼后自杀的过程。片中丝毫看不见维斯康蒂( Luchino visconti)在《纳粹狂魔》中描绘的那种可以与瓦格纳 ( Wilhelm Richard Wagner)媲美的华丽场面。在此我想加一条注释,所谓摩罗神,是不断要求用活人来当祭品的古罗马的异教神。
看过这两部电影之后再看《太阳》,人们会从中发现静寂和开朗的结合,并认为主人公周围围绕着充满敬意的肯定,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下面这点是俄国文学研究者沼野充义给我的启发,索科洛夫似乎在影片中暗示裕仁和耶稣基督之间有共同点。在结束了与麦克阿瑟的第二次会见之后,麦克阿瑟给裕仁送来了大量的好时巧克力,他毫不可惜地将其分给了侍从和访客们。不过由于营养失调和疲劳,侍从中有人开始打吨。这里似乎可以解释成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马太福音》第14章第26章中有名的逸事,即用很少的面包和鱼来大摆宴席,以及客西马尼的睡眠。
我不禁想插嘴说,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但恐怕导演是认真的如果说希特勒一手包办了人类的绝望和衰亡,是一直持续到后来的人类灾祸的元凶的话,作为对照,索科洛夫将人类的希望寄托在了引领战后日本走向繁荣的裕仁身上,这样想不是不可能的。如果《金牛座》和《摩罗神》是终结的记录,那《太阳》讲述的则是从死亡出发,向着辉煌的重生前进的过程,是主人公裕仁如何作为一个普通人开始新的人生的故事
在此,聚集到裕仁的海洋生物学研究所门口的美国大兵们的闲聊就有了某种沉甸甸的寓意。当看到这里有鸟儿们自由地飞来,玫瑰盛开,从瓦砾堆中来到这里的士兵们不由得说出了“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这样的话。如果顺着索科洛夫的意图往下想,三部曲的前两部是地狱和炼狱的故事的话,与此相对应,《太阳》毫无疑问是天堂的故事。
导演的意图我充分理解了,也知道了他小心仔细地在荧屏上实现了其意图。尽管如此,作为从事日本电影史研究的人,我还是有一些话想说。这些话与描写裕仁个人的孤独和作为人的解放,以及解开昭和天皇的神话般存在之谜这两件事之间的本质隔阂有关。《太阳》所涉及的是围绕彻底脱离了神话的个人的探讨。这确实是日本战败时或是到现在为止的日本人所无法窥知的领域,从这一点来说,该片确实具有破坏神话的意义。如果1945年8月15日播放天皇广播时有电视画面的话会怎么样呢?电影导演大岛渚在《体验式战后影像论》中谈到了自己的感想:
如果那时有电视的话,事态会如何呢?但那时没有电视。我不知道没有电视这件事对天皇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至少对于策划者(指天皇广播的策划者,引用者注)来说,这实在是一件有利的事。如果天皇的声音是通过电视播放的话,即使声音还是那种声音,国民也会从天皇的表情中看出一些人类的感情来吧。这样一来,这种感情就会在国民中被放大,或许还会倒流。那一天的那件事正是在传达给我们的是没有图像的声音这一点上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我们的影像史不是存在什么样的影像的历史,而是不存在什么样的影像的历史。”
如果《太阳》制作于1945年,并平安无事地通过GHQ的审查,作为“民主的作品”而公映的话,大概会立即走红,裕仁的形象也会在全国范围内发生决定性的变化吧。天皇广播所带有的那种从高处降临的无影像之声的超越性也会被粉碎吧。龟井文夫曾在《日本的悲剧》(1946年)中对已有的纪实片进行了巧妙的编辑将身穿军装的裕仁慢慢地向穿西服转变的过程用叠印的手法加以表现,给观众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如果《太阳》在那时播放的话,应该会给电影院中的所有日本人带来更大的冲击。但这并没有发生如果不算裕仁在纪录影片中参加典礼或是巡视全国的影像的话大家原本以为会被公开的他的真实影像又一次远离了国民。当被问及战争责任时,裕仁回答说不懂“文学方面的”事情,从这件逸事也可以清楚地看出,留给我们的只有谜一般的神谕。
从电影史的角度来看,可以说现实中裕仁的人间宣言停留在个非常抽象的水平上。日本电影的制片人和导演在战争影片中如果必须要让裕仁出场的话,一定会使用特殊的修辞学,不能让他的脸直接出现在银幕上。另外,《末代皇帝》(1987年)的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 Bernardo bertold)考虑到在日本的巨额收入,不得不特地将剧本中原本提到的搏仪的“盟友”裕仁的出场画面割爱了。除了好莱坞的制作成本低廉的B级片中的讽刺之外,直到最近几年为止,在故事影片中描写裕仁一直是一种禁忌。在这个意义上,应该说索科洛夫这部作品的出现首次在影像上成就了裕仁的人间宣言。
明治时期,政府聘用的外国专家、意大利人齐奥索奈( edoardoChiossone)首次运用西洋绘画的手法给明治天皇画了肖像。当时的日本政府以这副油画为底本,将其拍成照片,发明了“御真影”这一神圣的影像。于是,天皇制的神格化就以影像为媒介而急速发展。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索科洛夫的尝试是将曾经被视为神圣的天皇影像世俗化、脱神话化的运动的一环
然而,尽管这一影像的神话化和脱神话化之间隔了一个半世纪,两者之间还是存在着共同点。那就是两者都是通过外国人的目光而达成的。在此还可以加上1945年拍摄的裕仁和麦克阿瑟将军站在一起的照片。天皇的影像不管其意识形态的指向性如何,总是以来自外部的视线为契机而形成的。这次,日本人也是借俄罗斯影像作家的视线才得以到达了天皇影像的一个新阶段。干得好,索科洛夫!政府难道不应该授予他紫绶勋章吗?
虽然如此,最后还留有一个问题。裕仁在影像的水平上凡人化了,这点暂且不提,那么从战前到战后围绕他所构筑起来的神话般的影像要如何解决才好呢?如今身居天皇之位的明仁在即位时宣誓会遵守宪法,在生日时很坦然地提到了皇室和朝鲜半岛的血缘关系,可以说是一个毫不神秘的人,而他的父亲裕仁则作为一个巨大的谜团,在国民面前存在了89年之久。如何将在如此长时间内束缚我们的这个幻影脱神话化这一问题必须和描绘裕仁个人肖像的问题作为不同的命题来看待。当然,要让索科洛夫做到这点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合理的。既然此前一直将裕仁的影像作为禁忌加以回避的整个日本电影界走到了这一步,就应该勇敢地面对这个课题。
看了索科洛夫的三部曲的俄罗斯人、德国人和日本人的反应应该是大不一样的,不过遗憾的是无法确认这一点。对于一直将内粹主义作为可憎的噩梦而努力加以消除的俄罗斯人和德国人来说,《金牛座》和《摩罗神》是给过去送葬的队伍,其荒诞绝不具有很大的冲击性,而天皇虽然改变了外表,但作为一种制度在战败后继续存在,对于让这种制度存在的日本人来说,观看《太阳》是一种微妙的体验,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让人不舒服、模棱两可的体验。
我想知道,在(英灵之声)中猛烈批判裕仁的人间宣言的三岛由纪夫如果能活到现在看到这部影片的话,会发表什么样的感想呢?他是会对主人公的孤独产生共鸣,还是会认为这里没有涉及到天皇问题的本质,而将其一脚踢开呢?关于这位和裕仁在不同意义上生活在战后日本神话中的绝代小说家,我200年秋天在韩国做过演讲,有关情况可以参照本书109页之后的章节
(补记)在写完本书后不久,我和访日的索科洛夫进行了对话。全文收录在《电影(太阳)官方手册》(太田出版,206年)中,日本电影与战后的神话在此我想引用一下我和索科洛夫围绕电影结尾部分展开的讨论,仅供参考。读者应该能注意到我们的讨论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偏差。
四方田:我想谈一下电影结尾处的天皇的玉音广播,它是和巴赫的大提琴伴奏一起播放的,这非常有意思,而且我觉得这是本片的结论。我认为天皇广播和巴赫的蒙太奇是日本人很难想到的。我现在正在酝酿写一篇亚洲各国是如何将1945年8月15日这一天在电影中加以表现的论文,如果没有隔膜或者是冷眼旁观的距离的话,我想是不会有这种美学式的蒙太奇的。
索科洛夫: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日本人也能想出天皇广播和巴赫的组合。你看一下龟井文夫的《战斗的士兵》,里面使用了非常独特的蒙太奇。日本拥有非常独特的舞台艺术和电影。如果说现代日本电影没有描写深刻的东西的话,鄢只是日本的电影导演一直在避开深刻的东西,也许其理由是一种懒惰,仅此而已。如果他们想去做的话,是可以做到的当我提出这部电影的策划案时,在日本只有铃木邦男相信了
四方田:刚才我想说的是,天皇广播只有声音,而声音有着某种超越性,如果日本战败那天有谁拿摄像机把裕仁拍下来,并在电视上转播他说出“日本战败了,我是普通人”的画面的话,战后日本对裕仁的神话化或非神话化就会大不相同。然而,由于宣告投降时只有声音,没有图像,因此后来裕仁在某种意义上一直束缚着日本人。你通过这部电影给此前缺乏影像的历史片断加上了影像。关于那个时代,日本方面是完全没有影像的。我想说的就是这点。关于这一情况,大岛诸曾说过“失败者没有影像”。在那个8月15日,比起在战争中败北这一打击来,亲耳听到了天皇的声音更让日本人感动。
索科洛夫 :刚才我也说过了,在着手拍这部电影之前,我看了很多纪录片,大部分是1930~1940年代拍摄的。裕仁在片中或是作为大元帅参加阅兵式,或是骑着白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大部分日本人有没有看过这些片子。不过它们是纪录片,而不是故事影片。如果有影像能呈现裕仁完整的样子,并能完整地再现历史的话,我就不会拍这部片子了。要说我的作品有什么独特之处的话,那就是裕仁有自己的感受。他的感情在纪录片中没有任何描述。情感和谐是生命的结点。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希腊神话中的诸神也是如此。诸神也是有激情的,他们从天上下凡,有着强烈的感情。
四方田:那是善恶的彼岸吧。
《太阳》观后感(六):《太阳》电影剧本
《太阳》电影剧本
文/(俄罗斯)尤里·阿拉鲍夫
译/罗姣
是什么让一个人成为伟人?突出的个人品质,机缘巧合,还是神的意旨?……我们用什么来衡量伟大性,衡量某一个历史人物,以什么为计量单位?
裕仁从1926至1989年统治日本。在这段漫长的历史时期里,这个令东南亚处于恐怖之中、对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负有部分责任的最大的军国主义帝国被盟军彻底摧毁,但就在20世纪60年代,它又在新的根基之上复兴,实现了人类在技术领域的宿愿。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发生在天皇本人身上的变化。作为太阳神天照大神的后裔,神在地上的化身,他不仅于1945年9月2日签署了日本投降书,并且在数月之后公开宣布放弃自己神的身份。这一点很不简单。这种举动完全打破了历史传统。多位达官贵人的仪式性自杀震撼了日本,其中一部分就直接在皇宫前进行。
在这一三部曲的前两部影片———《莫洛赫》和《金牛座》中,我们选择了与顺服和遭受良心谴责相距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作为主人公。对于其中之一的希特勒来说,人民自愿授予他的极端权力也是极端的麻醉剂。《金牛座》的主角列宁由于催患绝症,几乎意识到了自己一手创立的国家所处的历史绝境。但是,正如有人指出的那样,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裕仁有足够的勇气抛开过去,保证国家应有的历史未来。一个矮小、瘦弱、嗓音尖细的人,一个从事植物学和海洋生物学研究的学者,他在生理上和精神上都与极端的暴君相去甚远。他把皇宫变成了科学实验室,一点也不像嗜血成性的战争魔王的巢穴。可要知道,裕仁必须扮演的正是这样的角色,必须戴上这样的面具,而放弃这一角色———是影片的主要情节之一。
在创作影片《太阳》时,我们创作的是讲述人们生活的画卷。我们应该让观众也关注一下个体的巨大力量。这个“个体”也决定着个人生活和社会生活中一切事件的主要内容。———亚历山大·索库洛夫
早晨。皇宫的庭院。
一个像和尚一样剃着光头的老仆人朝搭建在花园里的一个不大的鸡窝走去。
修剪整齐的玫瑰花圃和本应结满西红柿、但现在什么也不剩的菜园———所有东西都己经被摘下来吃光了。没有果实,清一色的叶子,丛生的杂草……
夏末的太阳蒙上了薄薄的一层云。鸟儿寂静无语,西方的苍弯因烟雾笼罩而阴沉灰暗。
走到鸡窝,仆人发现,仅剩的那只母鸡也死了。
它就像一团被压扁的棉花。头无力地歪到一边,眼睛上覆了一层薄膜。仆人将手伸到它尤有余温的身体下,掏出最后一个蛋来。
将蛋放到一块干净的布里,小心翼翼地包好,拿到厨房。
厨房。
光头仆人将自己的布包放到厨师面前。
和他不同的是,御厨很年轻,年龄足以当他儿子。
厨师:有吗?
仆人:有。一个。(打开布包,两人同时俯身看着那个苍白暗淡的椭圆球体。)不过我们好像没鸡了。
厨师:连那只也死了?
仆人:也死了……
厨师:应该向陛下报告!
仆人:陛下很敏感。得知这一损失,他说不定会采取错误的政治步骤。
厨师:可是我没什么做给他吃了!只剩下米粉……
仆人:侍从长说今天会有车送食品来。
厨师:如果又没车来呢?
仆人叹了口气。
厨师(提醒道):不过还有鲇鱼!
仆人:鲇鱼?
两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仆人首先停住笑声。
仆人:别大声张扬。不然侍从长会割了你的舌头。
年轻的厨师胆怯地用手捂住嘴。
从仅剩两罐的箱子里拿出一罐德国焖肉罐头。罐头盖子上长了薄薄一层霉斑。印在商标上的纳粹党徽己经退色。
厨师用毛巾擦净盖子,用开罐头刀撬开。小心翼翼地尝尝刀上的灰色浆液,蘸一下,又一下……
厨师:像锯屑!
还是将几块难辨好坏的肉放到了烧热的煎锅里。敲开刚拿来的鸡蛋……
仆人坐到炉灶旁的椅子上。
仆人:你有没有什么吃的?……
厨师大发善心,从胸口取下一个不大的粗麻布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干辣椒递给仆人。俯身向他,鬼鬼祟祟地耳语道:
———要是依我的,我就把他的整个科学实验室都炒来吃!连海胆一起!
仆人:你真傻,孩子……真傻!
尝了尝给他的辣椒,咬下一小口,仔细嚼了起来。
仆人(想了想):……说不定,我也会!
一个方形托盘,盛着鸡蛋和热茶,由仆人端着进入位于一座宫殿二层的餐厅。将托盘放到木桌上。靠墙站好,开始等待时针指向7点。
时针刚刚指到7,一个40岁上下、个头不高、相貌平庸的男人走进来,穿着长袍,略显浮肿、苍白的脸上留着小胡子。侍从长尾随他进来,比他高出一个头,脸上神色庄严而深不可测。
相貌平庸的男人眯缝着近视眼,坐到桌旁,无精打采地用叉子戳戳摆在他面前的鸡蛋,勉强吃了几小口,将盘子推到一边。仆人立刻收走剩下的食物,斟上绿茶。
天皇(声音像少年人一样又尖又细):请打开收音机。
侍从长(按照等级分工吩咐仆人):快点打开收音机!
仆人一震,似乎刚刚从沉重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餐厅里有一台德国收音机,带绿色显示灯,四周装饰着昂贵的红木。仆人打开收音机。高亢的爱国音乐响了起来。
桌旁的人无力地摆摆手。
侍从长(用语言解释他的手势):找找美国人或者英国人的……
老仆人转动调谐钮。房间里充斥着喳喳的无线电杂音。
播音员(用英语):……占领了九州岛、福冈、大分、宫崎。熊本县的居民走上街头迎接部队。在镇压了个别地方的无组织抵抗后,盟军进入了距东京150英里的伊势市……
天皇摆摆手,凝视着茶杯。
侍从长(嘴唇翕动,对仆人):关上!
仆人啪的一声关上旋钮。收音机的绿色显示灯灭了。
侍从长(大声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提示一下您日程。10点天皇陛下会见内阁成员和武装部队参谋长。关于谈话内容,我的看法昨晚以书面形式呈递给您了。12点,世界海洋水生生物学科学研究。14点午餐。15点至16点午休。从16点开始是独立思考和文学创作的时间。天皇陛下要写新诗,还有给皇后和皇子回信也刻不容缓。
天皇(打断他):伊势……可是那儿安放着代表我的权力的神器!
侍从长:陛下无需担心。有可靠的人会照料一切。
天皇(沉思):要是美国人来了,日程怎么办?您会更改日程还是一切照旧?
侍从长:天皇应该知道,只要还有一个日本人活着,美国人就到不了这儿。尤其是我们的人民在经历过1924年的屈辱之后。
天皇:哪一年?
侍从长:1924年。
天皇:啊……
侍从长:既然天皇认同这一理据,那么应该如何理解刚刚天皇在收音机里听到的消息……(桌旁的人沉默不语)美国国务院通过英国外交部之口发出的宣传。
天皇:毫无疑问。(思考)但如果最后一个日本人也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敌人要进入天皇的城市了?
侍从长:最后一个日本人也牺牲的可能性极其微小。
天皇(疑惑地):您自己是不是日本人?
侍从长(不直接回答):我是您的仆人和奴隶。
天皇:那么我们就坐等失败。
侍从长:目前天皇要等的只是会见军人。
天皇:一回事……
侍从长:不要忽视您忠实的军队的个人忠诚,不要忽视英勇的神风队员在教育程度上的资格……
天皇(想着另一回事):……教育程度上的资格?
侍从长:他们之中百分之七十的人受过高等教育,百分之三十是科学博士。
天皇(忽然大发雷霆):全都不对!您所有的数据都不对!
侍从长(有些无礼地):还有什么数据?
天皇:所有的!是谁对天皇说,美国人永远不会和德国开战?因为他们中有一半是德国人?!……而生活在德国的德国人有一半是美国人?
侍从长(辩解):不是我。这大概是大岛大使说的……
天皇:如果美国人里有一半是德国人,德国人里有一半是美国人,那就是说,两个民族曾经彼此交换了一半!……这是什么时候、怎么发生的?
侍从长:都是大岛大使!
天皇:那现在大岛大使在哪?
侍从长:不知道。但我可以查清楚。
天皇:什么也用不着查。您查清楚了,他马上就会拿着自己的计算结果出现在天皇面前!把什么事都了结了!
侍从长:不用了结。因为用不着他,事情都了结了。
天皇:正是。(蓦地冷静下来)一切表明,最后一个日本人———看来就是我自己……
侍从长:天皇的假设不成立。
天皇:为什么?要知道,您不说自己是日本人,而他(指指仆人),据说是满洲人……
侍从长:天皇可能是人这一论点就不成立。就算是日本人。就算是小孩也知道:天皇是太阳之神。
天皇(平和地):但我的身体和您的一样。
侍从长:我不知道。
天皇:我身上没有一丁点儿神应有的东西。趾间没有蹼……没有獠牙和蓝皮肤。好吧,好吧,不要生气嘛……我只是……开玩笑。(侍从长喘着粗气)都是我头脑发热。茶有点儿……和平时不太一样。
起身。对仆人耳语:
———1924年发生了什么事?
仆人耸耸肩。天皇到隔壁房间换衣服。
侍从长走近收音机,打开后盖,拧下电子管。
侍从长:如果他还想听收音机,最好给他报纸。昨天的更好。
在专门的房间里,老仆人在帮近视眼的男人换上正式场合穿着的西装。
上衣翘起来了,裤子显得特别肥大。仆人抽出针线,开始匆忙地缝裤子的腰身。
仆人(忧伤地):陛下的腰像少年人一样。(天皇重重地叹口气)不能再瘦了。我们都很着急难过。
天皇:天皇没有食欲。
仆人:有米粉饼……当宵夜。喝点大麦汤,睡个结结实实的好觉!
跪下,抱住天皇的双腿,将脸埋在腿上。
天皇:起来,老人家。您不是在伊势神宫!
推开他,厌恶地走开。仆人匍匐在地上。
天皇向手心哈一口气,闻闻自己的口气。
天皇:嘴里有什么气味……很难闻。(想了想,补充道)没有人喜欢我。除了妻子和大儿子。
仆人(从地板上):还有皇朝的其他成员爱您。
天皇:还有皇朝的其他成员……
仆人:还有普通人民。
天皇(变得温和起来):还有普通人民……就因为这种爱,我无力终止战争。(走到镜子跟前,细细端详自己的身影)如果他敢这么做,以免再害死自己的人民,那人民当天就会割断他的喉咙。
仆人(没有从地上起来):“他”是谁?……
天皇(激动地):是天皇……天皇!
仆人在地上吓得放声大哭。
天皇皱着眉,好像吞了一只苍蝇。用梳子梳理小胡子。
天皇: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罗马教皇没有给我回信?
仆人(平复下来):也许信被红衣主教截住了。
天皇:好吧。
侍从长引导天皇沿专门的地下通道来到相邻的宫殿,那里专门举行重要的国事会议。
天皇走进空旷的房间,坐到为他准备的沙发椅上。军人和内阁成员笔直站立在他面前。天皇突然想到,会前忘了擦眼镜。面前的人影都有些模糊不清。
侍从长向内大臣微微做个手势。内大臣挥挥手示意可以开始发言。
首相坚毅淡定。目光专注而深沉。说话很慢,字斟句酌。
首相:陛下!在后方组织完全涣散,军队缺乏统一指挥的条件下,有情报显示,又有一队军官在酝酿叛乱,我不能再继续履行首相的职责。我不得不向您递交辞呈,其中对辞职原因有详细阐述。与此同时,我依然忠于您、您的家族和您的皇朝。
将一封封好的信递给内大臣。
内大臣将信转交给侍从长。
天皇没有回答,望着地板。
陆军参谋长走上前来。这是一个身手敏捷的小个子,猫一样的圆脸上神色既暴躁又谄媚。
陆军参谋长(大声、生硬地):陛下!有幸向您汇报,保全下来的常规军部队给予了敌军优势兵力猛烈的抵抗。与此相反,海军在空前的短期限内放弃了防御线。
海军参谋长(对整个陆军极度愤恨):以舰队现有的技术装备,我们坐木船打仗还差不多!
陆军参谋长:请不要打断我……人们拒不投降,含笑赴死。爱国主义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前方战线被敌人从各个方面突破。尽管如此,前后方交通联络并无间断。军队的饥饿并未对士气造成重大影响。爆破犬在战斗行动中提供了重要协助,证明了德国狼狗的高度智慧。呈请给予部分军官和士兵高等奖赏。就此,在呈递给您的报告中我有幸提及。
他说话的时候,天皇若有所思,在椅子上来回挪动。
天皇(停顿片刻,小声地、漠然地):已故的明治天皇……在令我们陷入难以慰藉的痛苦与绝望之前曾写道……
手伸向半空中。
内大臣(对一旁呆立的仆人):第四卷。
仆人从一个专门的箱子里取出厚厚一卷泛黄的纸。递给内大臣,后者交给侍从长。侍从长打开,递给天皇。
天皇(眯缝着眼慢慢地读):北方与南方的大海,在西方与东方扬起巨浪。我们的人民在等待着,暴风雨的沉静……
天皇卷起纸,交给侍从长。后者依序递给内大臣……仆人将纸筒放回箱子里。
天皇抬眼看陆军参谋长。发现他脸颊抽动。无意中与他直勾勾的、肆无忌惮的目光相遇,连忙隐藏起自己的目光,盯着地面。
天皇:已故的明治天皇想以这首伟大的诗来说什么?(停顿片刻。)他到底是不是想说什么?
陆军参谋长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天皇(疲惫地):对此有没有什么看法?……
与会者沉默不语。只听见不小心飞进屋子里的一只蛾子撞击玻璃的声音。
天皇:在这首伟大的诗里,己故的明治天皇谈论的是期待已久的和平。那是普通人民所渴望的,为之牺牲性命苦苦追求的和平……(大家都站着,悲哀地垂着头)已故的明治天皇遗愿嘱托我们要和平。与美国和英国。(思索)但已故的明治天皇并不是要我们不惜任何代价。这一和平的代价也许会异常高昂。
侍从长(在天皇耳边提示):1924年的事件……
天皇:1924年令人难忘的事件……
默然,意志消沉。
神经性的抽搐像闪电一样划过陆军参谋长扭曲的脸。
陆军参谋长(生硬地,唾沫横飞):百合编织神奇的花束,荷花正艳。西风停歇,刮起了东南风。
天皇从思绪中惊醒。将目光投向侍从长。
后者沉默不语。眼神凝然不动。
天皇(斟酌词句):对……东南风带来温暖。
笔直站立的人群中有人松了一口气。
天皇:但是,有时候同样的东南风也会带来持续的降雨。鲇鱼潜到了深水中。蝴蝶折起了翅膀……
与会者再度陷入阴郁中。
天皇:然后……(目光转向侍从长和内大臣寻求帮助)
内大臣(低语):投降……
天皇:对,投降。天皇10天前就宣布了投降。但是,好像没有任何投降的迹象。我们仍然在为自己的天皇牺牲!
首相:收音机和电报通信有问题。人们不知道陛下说了什么……
天皇:但是你们听到了投降和和平的声明!迫于环境压力。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牺牲!(与会者点头同意)投降与我们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传统背道而驰……那些毫无诚意的人迫使我做出这个决定……(沉默,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尽管众所周知,天皇一直坚持进化的发展观,正如生物界通行的那样。坚持在不干涉与和平的条件下的物种竞争。但必须是在有利于我的人民的条件下的和平。哪怕北方和南方、西方和东方的海洋仍然波涛汹涌……(对首相)我不接受你的辞呈。
首相: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必须坚决停止对占领军的任何抵抗?
天皇(疲惫地):这意味着,任何战争都会以和平终结。但不公正的和平将再度导致战争。在这种情况下,你们的决策应当再三权衡并英明地……
仆人走到侍从长身边,对他耳语着什么。
侍从长(在天皇耳边):海洋爬行动物运来了!
院子里停着一辆沾满灰土的卡车,仆人们正从车里往外搬运新的生物学材料,都是天皇的自然科学研究必不可少的东西:玻璃缸,烧瓶,煤油灯……
疲惫的司机坐在车厢踏板上拼命吸着烟,百无聊赖地注视着人们搬运大海的惠赐。
老仆人:食品车在哪儿呢?
司机:什么食品?……城里没有一家商店营业。
侍从长从宫殿里走出来。
侍从长(对仆人们):不许偷吃这些东西。谁敢再犯,我就把他法办。
司机(嫌恶地):难道这些也能吃?
侍从长:上一批东西里不见了两只海星和一只海蜇。有人把它们连同福尔马林一起吃下去了。
……天皇从窗口注视着他们搬运那些半死不活的海生动物。从早上到现在,他消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生气,甚至类似热情洋溢。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
科学实验室里,天皇全神贯注地俯身在一张特制的小桌上,桌上放着一只不大的甲壳动物,从壳里伸出几只一动不动的爪子。
天皇:太神奇了……真是美极了……
身穿白大褂的助手递上解剖刀。天皇在甲壳动物爪上切开一个小口,将组织放到显微镜下。
天皇(对助手):记一下……短尾次目。甲壳纲十足目短尾次目。特点是腹部短而宽、扁平,蜷曲在宽大的胸甲下。分为许多属和种。
卧在桌面上的蟹看着这个戴眼镜、留小胡子、自身就像一只大虾的巨人俯视自己。
天皇(口述):我们面前的是颗粒关公蟹种,日本海上的渔民称它为“武士头”或者“羞蟹”。如果把它的壳取下来,可以看见甲壳的沟壑纹理,就像一张我们的演员在戏里塑造的恶武士的经典脸谱……(试图用解剖刀取下甲壳)我什么也看不见……关公蟹隐藏在死去的某些软体动物的壳里,躺在海底,因此敌人发现不了它。不过不知怎么回事,我取不下它的壳……(拿着解剖刀戳来戳去)
助手:也许,这不是颗粒关公蟹?
他脸色苍白,眼睛都睁不开了,非常困。
天皇:那这是什么?……不可能是别的东西。继续记录。关公蟹通常在春季和秋季迁移,迁移动物种群在海里从北向南走……
天皇停下来。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从他脑中划过,但还难以表述出来……
天皇:迁移……(不安地)好吧。继续。(他的目光落在螃蟹旁边的海星身上)这真是完美无缺……太神奇了。(对助手。)记下!海燕海星。(用解剖刀碰了碰)身体坚硬,从上背部伸出的腕短而宽。呈鲜艳的蓝色,分布着形状不规则的鲜红斑点。腹面……(用解剖刀将海星翻过来)橘红色。每只腕上都有一个对分辨光亮必不可少的原始眼点。我忍不住又要拿它的颜色与戏里演员的服装相比较……沿着每只腕直到末端有很深的步带沟。所有步带沟都在中央的口那里汇集……
助手站在桌旁,恭顺地将天皇的研究结果记录在厚厚的本子上。
天皇:……每条沟里有成百上千的管足,末端带吸盘。这些管足是棘皮动物特有的步带系或者水管系的一部分……迁移周期与甲壳纲相同,但它们的迁移不同之处在于……
他再度感受到内心的震动。
天皇(边思索边斟酌着词句):物种的季节性迁移……一年两度的迁移……
他沉思着走到一个覆盖着毛巾的大玻璃缸旁。拿起毛巾。在灰色的水里可以看见一条长着长须和灰色厚嘴唇的大鱼。大鱼忧郁地看着他,突然呼出一口气,冒出一串气泡。
天皇用毛巾盖好鱼缸。
天皇(轻声地):物种的迁移……迁移……移民!……(终于想起了什么)歧视!……不公平的移民法!……
血涌上了他的脸颊。他看看自己的助手,却发现后者睁着眼睡着了。有经验的士兵就是这样在队列里睡觉的:眼睛睁着,一片茫然,下巴茸拉下来,露出一排参差的牙齿……
天皇:我想起来了……记下!关于引起伟大的亚洲战争的原因……
助手清醒过来,顺从地记录……
天皇(口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日本捍卫的种族平等思想没有得到参与和平谈判的其他国家的响应。(越来越振奋)1924年发生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种族歧视事件———州政府禁止日本移民进入,足以让我们的人民感到发自内心的怒火和义愤。在这种抗议潮的背景之下,军人跃跃欲试。要抑制这种全民性的情绪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侍从长出现在实验室门口。
侍从长:陛下!根据防空情报,敌人即将对东京展开空袭。您必须立刻去防空洞。
天皇(不理会他,继续口述):……我建议东条首相提醒德国不要与苏联开战,将注意力集中在非洲。我的话是否传达到了柏林,不得而知,因为我和大岛大使没有固定联络……
侍从长(被他的地缘政治论吸引):但是非洲沙子太多。炮口都被沙尘暴给堵住了……
天皇(口述):……炮口被沙尘暴堵住了,在发射穿甲弹时会爆裂……(对助手)继续记录。在斋藤实内阁执政期间开始广泛讨论国家政权的设置问题……
远处传来爆炸声。
天皇:按照我的意见,国家可以比做人的躯体,而天皇,可以、应当比做人的大脑……
侍从长(对助手):别记了。不然他永远也讲不完……(轻柔地、同时又不容拒绝地搂住天皇的腰)您该去防空洞了!
引领天皇到走廊上。助手跟随在后,没有合上本子。
天皇(口述):在回复关于天皇是神这一论断时,我说,我的身体几乎和普通人的身体毫无二致。这番话让所有内阁成员戒备和生气……
侍从长(仿佛在和小孩子说话似的):哦,行了……会的,会的!
爆炸声渐渐密集,其他声响均在它的压制下消失。
古老的城市烈焰熊熊。低矮的木房比稻草还烧得快。
盟军的空袭来势汹汹、严酷无情。慌乱的人群在狭窄的街道上四处奔逃,火焰迅速越过宽阔的壕沟,己然逼近皇宫。
消防员试图挽救木建宫殿,但他们的努力徒劳无益。仆人们此时正从科学实验室往外搬运装有海洋动植物标本的箱子———凡是能用手搬动的东西……他们把最重要的东西转移到石头建筑的图书馆,那里应该能经受住炮火轰炸的考验。
……飞机飞走了,将烈火蹂躇下的城市留在身后。在人们的扑救下,大火渐渐熄灭。
烧得焦黑的大地上,只有位于皇宫内的图书馆完好无损。
寂静。窗外伸手不见五指。城市死一般的沉默……
天皇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看着他面前堆放的成百上千本书和文献手稿。现在图书馆将成为他的睡房、餐厅兼科学实验室。屏风将他与其他地方隔开。
他面前的书桌上立着他的偶像:拿破仑、达尔文和林肯的半身塑像。在油灯的火光中,他们的脸庞栩栩如生。
天皇没有熄灭油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试图入睡,但无法入眠。
于是他起身,用手帕擦拭塑像的头。坐到书桌旁。拿出笔,在纸上写下第一行诗句,按照日程,他应该作一首诗。
天皇写道:“春天绽放的樱花犹如白雪成堆……”
思索一下。他不大喜欢这句。划掉。
天皇:五月绽放的樱花,就像一月的白雪……(聚精会神地思考着)春天绽放的樱花和一月的白雪一样转瞬即逝。死亡将两者带走……
蹙眉。勾掉刚写的东西。
他心不在焉地望着半空,突然写下了一个抬头……
“亲爱的夫人:
“允许我说几句我与你分别之后的感受……”
呆呆地看着漆黑的窗。思绪紊乱,没办法继续写信……
想了想,在另一页纸上写起来。
“亲爱的儿子:
“允许我说几句导致我们可怕的失败的原因……”
大声啜泣。
“我们的人民太相信我们帝国的力量,轻视了美国……
“我们的军人过于强调士兵的心理热情,忘了军队的技术装备……”
天皇哭得接不上气来。他搁下笔,大声地摸鼻涕,用的就是此前擦拭塑像的那块手帕。
为了转移注意力,平复心潮,他翻开一本厚厚的相册。
他仔细看着由私人摄影师拍摄的皇室家庭的照片。目光落在骑着白马的自己身上。食指温柔地滑过白马,抚摩它的鬃毛。
目光转向妻子和孩子们的照片。亲吻他们。
然后,想了想,用手帕擦擦嘴巴。
翻了几页……
在相册最后放着几张美国演员的照片,主要是喜剧演员———麦克斯·林戴,巴斯特·基顿,查理·卓别林……天皇的目光停留在卓别林的小胡子上。机械地抚了一下自己的一给胡子,天皇再翻一页……
突然,在一些二流电影明星的照片中,他发现了一张穿着一尘不染的黑色燕尾服和雪白胸衣的希特勒的照片。天知道它怎么会夹在这里……
希特勒,站着,脸上表情忧虑而谨慎,有某种非常重要的、却又难以述说的想法,欲说还休———眼瞧就要脱口而出,眼瞧就要让自己内心的念头震惊四座……但是不行,不能说。不能说出口,为此,这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非常难过,痛苦……
天皇慌乱地瞅瞅四周,飞快地取出照片,翻个面插进去,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插进去一样……
熄灯,上床。
浅睡中的天皇惊觉而敏感。
他梦见外国军事装备开进了城里。
狭窄的街道上———是装甲车履带深深的辙迹。古老的书本和版画在它们的轮下呻吟。
不知哪里传来孩子的哭泣声。
留声机的咝咝声萦绕不去,播放的是听得腻了的电影《太阳谷小夜曲》的音乐……
天皇睁开眼。淡淡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隐约传来格伦·米勒乐队(注1)的音乐,因为夹杂唱片的喳喳声而有些走调。
美军司令部的三名军官走在一幢空房的长走廊上———这里战前是美国大使馆的所在地,他们边走边盘算着如何尽量让这幢死气沉沉的房子适于居住。
碎瓷片被他们的长统靴踩得咯吱咯吱响。墙上斜挂着一幅画,那是美国前总统罗斯福。他的左眼被打穿了。一个军官从封套里取出现任总统杜鲁门的照片,钉在罗斯福肖像的上方。
隔壁有一个士兵在炭火上烧热熨斗,准备熨烫一面美国国旗。
从安扎在院子里的战地医院的营帐里传出呻吟声。
从野战厨房的烟囱里笔直地向上冒着烟。
距它不远处搭建起临时的厕所。
几位战地记者试图进入总司令的房间,向他提上几个无聊的问题,但守卫拦住了他们……
前大使馆的一个房间被仓促装备起来,作为无线电室。
参谋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抱着要交给盟军总司令的文件夹。年轻参谋的面目轮廓有些像亚裔:皮肤泛黄,吊眼梢。他走到无线电室隔壁的房间,推开门,立在门口。
书桌后,一个60岁左右的秃顶男人脸朝天花板摊开手脚仰坐在圈椅上。他的眼睛上盖着一块浸润了高锰酸钾溶液的手帕。下巴很大,似乎能把任何挡路的东西撞得粉碎……
参谋:记者想见您。怎么跟他们说?
总司令(没有取下手帕,疲惫地):告诉他们,我下令把他们枪毙。
参谋将文件夹放在秃顶男人面前,出办公室到前厅。
参谋(对记者们):先生们!……总司令刚刚下令枪毙你们。不过如果你们隔日再来找他,那么他也许会向你们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
回到办公室。将军仍然以同样的姿势坐着,眼睛上盖着手帕。
参谋:我祖母眼睛痛的时候就用红茶冲洗。
总司令:废话。您现在上哪儿去找真正的红茶?
参谋:可是您正在茶叶之国。
总司令:还是废话。茶叶之国是中国。
参谋:将军先生,那是绿茶之国。不是绿茶与红茶之国……
总司令从脸上摘下手帕,红肿的双眼颇为怀疑地看着站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人。
总司令:我宁愿喝俄国伏特加,而不是茶。什么文件?
参谋:侦察报告。还有华盛顿的电报。
总司令:念一下。我什么也看不见。
他把手帕放进盛着高锰酸钾溶液的碗里浸湿,重新盖到眼睛上。
参谋(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读侦察报告):“皇宫处于严密守卫之下。没有遭遇武装抵抗。头号战犯活着。”
总司令(顿了顿):读下一条。
参谋:华盛顿来的。“通知:最高统帅斯大林要求不惜任何代价保住头号战犯的性命……”
总司令:怎么回事?
参谋:还没完。“……以便由盟国代表组成的法庭对他判处绞刑。”
总司令:原来如此……总统对此有何意见?
参谋:这里什么也没有说。
总司令:那么我下令立即逮捕。
参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即逮捕?……在皇宫之内?
总司令:您以为如何?
参谋:这不可能。(总司令吃惊地从脸上摘掉手帕)这完全不可想象。我这就给您解释。
总司令:我不需要什么解释!……出去!
参谋行军礼,向门口走去。
总司令:站住!
参谋停在屋子中央。
总司令:给您一分钟解释。
参谋(声音平静,竭力隐藏自己内心的波澜):问题在于,头号战犯是太阳神。在耶稣诞生前660年,神武天皇就从太阳神天照大神那儿获得了代表权力的神圣标志:铜镜,玉佩和剑。由此,整个皇朝成为了太阳在地上的化身。而太阳不可能在他的臣民面前被逮捕。您这样是对他们民族的极端侮辱,会挑起人们对您的反抗……
总司令:一分钟快到了。
参谋:邀请太阳到大本营来,对他以示尊重,然后逮捕他。别让证人和史官目睹那一糟糕的场面。
总司令(顿了顿):这是您在牛津学到的东西?
参谋:是剑桥,将军先生。
总司令:您自己相信这些胡说八道吗?
参谋:我是半个日本人。对于我的日本那一半来说,这不是信仰问题。是融入血脉的东西。
司令官:那美国的那一半是怎么对您说的?
参谋:保持沉默。
总司令(对自己和手下都感到厌倦):早在夺取缅甸的战斗中我就知道,自己陷入了谵语的中心……
参谋:如果您下令,我可以保持沉默。
总司令:那我要您有什么用?
他从圈椅上站起来,竟然比参谋高出两个头。将军有个不大的肚子,窄肩膀。背有点驼。他开始若有所思地在房间踱来踱去。
总司令:这些神器现在在哪里?
参谋:在伊势神宫。
总司令:但是在攻下该市的时候我们没发现这些东西。
参谋:可见,在我们来之前就被偷走了。
总司令:可见,它们从来就不存在。(顿了顿)如果他是太阳,那我就得戴上墨镜跟他谈话了。(参谋恭敬地低着头)我会下逮捕令。而您要去告诉记者们,根据未经证实的消息,他们感兴趣的那位人物在攻占皇宫时意外身亡……
一位军官出现在门口,将刚刚解码的电报放到书桌上。离开。
总司令(将文件拿到流泪的双眼跟前):什么也看不清……
参谋(把纸接到手上读起来):华盛顿发来的。“总统的意见。关于头号战犯的问题,总统充分信任总司令的意见。”
总司令:坏蛋!……(看到参谋的窘迫,醒悟过来。)我可不是说他!
图书馆里,天皇面前放着一个装米粉糊的盘子,因为再也没别的食物了。这时,庭院里传来一阵喧闹声……
老仆人走进房间,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天皇:什么事?
仆人垂首站着。
天皇:美国人?
仆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皇用餐巾擦擦嘴巴,从桌子后站起来。
天皇:告诉士兵,我要换件衣服……
走到屏风后。突然想到旁边一个人也没有。没有旁人帮忙,他得独自更衣。
天皇:来人!喂!
没有人进来。
于是,他开始自己换衣服。衬衣,过于肥大的裤子……不得不用别针别起来。西装上衣……
用木梳将短发梳理整齐。
举起手掌到嘴巴上,往手心哈了口气,确定口气是否清新。
慢悠悠地出到庭院,走向等候的士兵。
士兵一言不发地让他上了装甲汽车,坐到后座,汽车开出皇宫。
他有很久没到城里,很久没坐汽车了。
尽管处境不佳,他却突然对汽车的内饰产生了兴趣。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天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真皮座椅,抚摸一下门上的铁把手,心怀敬意地用指尖触碰玻璃……
然后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的情景。这才第一次看见,他的城市遭受了怎样的破坏。
天皇蜷缩起来,忧伤地叹了一小口气。开始像个孩子一样在座位上动来动去……
有人领着他走在大使馆的走廊上。将他带到总司令的办公室门前,推开门,留下他。
犯人揉捏着手上的帽子,上前一步。看见书桌后岿然坐着一个双眼红肿的秃顶男人,皱着眉头,逼视着来者。旁边笔直站立着一个相貌像亚洲人但却身穿美军制服的年轻军官。看见天皇,他神色变幻,难以察觉地微鞠一躬。
书桌上放着一块未吃完的夹着罐头肉的面包。天皇的目光不听话地停留在面包上。
总司令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他似乎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凡夫俗子。而且,这个头号战犯的年龄足以当他的儿子……
总司令(大声、生硬地):知道吗,根据您的所作所为,您应该被枪毙?
参谋听到这咆哮声,缩起脖子。
参谋(细若蚊蝇地):将军先生!不能这样……不能对圣人大喊大叫……
总司令:住嘴,翻译!
参谋(将英语翻译成日语,仔细地斟酌词句):您是否同意,陛下,服从盟军司令部的命令?
天皇(用日语):我接受你们的任何决定。
参谋(用英语):陛下不求从宽处理。
总司令:怎么回事?
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天皇转一圈,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就像在看某种罕见的动物。
总司令:不明白,这么个渺小的东西怎么能操控世界?断送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参谋:我不翻译这句。
总司令(勃然大怒):问他,为什么不穿和服?
天皇(尖细的声音说出的英语无可挑剔):我只在民族庆典日穿和服。但今天对我而言———是耻辱和哀悼的日子。
总司令(极度惊讶):这是怎么一回事?!……(对参谋)他懂英语?!
参谋:毫无疑问。
天皇(用英语):还有德语、法语,一点儿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汉语……
参谋(用日语):陛下!请讲日语,您在自贬身份!
总司令:你们干什么?……你们在商量什么?
参谋(用日语说完自己的想法):在这堕落的尘世中的神只能讲日语!
总司令(用英语):说完了?结束了?
参谋:对。
总司令:10天监禁!……向后转,走!
天皇(用英语):您的仆人建议我讲您的母语。这十分正确。这是基本的分寸,天皇因为太激动而忘记了……
总司令(怒气冲冲):他不是我的仆人!他不是我的仆人!只有你们———才仆人成群!……可穷人没有仆人!
天皇:天皇有众多仆人。而这是一个极度沉重的负担……
总司令:还有哪个天皇?(明白过来)哦!
参谋:我可以走了吗?
总司令(冷静下来):等等……
他的眼睛开始流泪。为了缓解刺疼,他戴上了墨镜。一阵难耐的停顿。
总司令:天皇有孩子吗?
天皇(沉思地盯着桌上的那块面包):天皇?
总司令:嘿,您!您!!!
天皇:就在昨晚,天皇还给大儿子写了封信。
总司令(疲惫地):天皇写了些什么?
天皇:他说,战争的失败是因为民族的傲慢。愤怒———在战争与和平问题上是个不好的谋士。而民族的傲慢尤有过之……
他的双眼因沉思而变得呆滞。脸上神色茫然。仿佛陷入了恍惚状态……
天皇(用日语对参谋说,不知是在口述还是在自我辩解):松冈大臣建议天皇将部队推进到伊尔库茨克。但我阻挠了这个或许是明智的提议……
参谋望着总司令,期待他有什么指示。但是将军沉默不语。
参谋:接下来呢,陛下?
天皇:亲德的松冈把日美谈判搞得一团糟,坚持对苏联开战,而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参谋扑到桌子旁,开始记录天皇的话。
天皇(口述):大藏大臣近卫对财政一窍不通,结果我只得被迫听从军人的建议。当他作报告的时候,我总想提醒他一句俗语:尽量不要一点一点地还债,不然你将面临一夕间一无所有的危险。现在我明白了,这种会议的形式存在许多不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无声……
总司令(平静地):他说完了?
参谋:我想,是的。
总司令(用英语对天皇):最近这些日子您在做什么?
天皇:从事海洋生物学研究……
他再度望向没吃完的面包。
总司令(注意他的目光):去吧!……有人会送您回皇宫。
天皇微微鞠躬,离开。
将军摘下墨镜。
总司令:是什么?
参谋:我想,陛下在口述自己的回忆录。
总司令:他显然是个疯子。要不就是孩子气。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可是是谁呢?(顿了顿)给华盛顿发封密码电报。“由于无责任能力,头号战犯将被囚禁在家中。直至查明全部情况。”
天皇在皇宫下车。仆人们看见他,纷纷跪倒在地,大哭起来———他们没料到还能看见主人活着回来。
甚至连侍从长脸上也露出了同情之色。
天皇(恼怒地):别管我!……你们为什么老跟着我?!
紧跟在他身后的侍从长顺从地后退。
天皇走到图书馆,厌烦地从身上扯下衣服,倒在床上……
俯身躺了一会儿,抬起头。
林肯、达尔文和拿破仑的塑像从书桌上看着他。天皇从床上起来,将拿破仑收到书桌抽屉里。
次晨,他被喧闹声惊醒。
天皇起身,向邻屋看去。仆人们正在侍从长的指挥下将一些纸箱子放到地上。
天皇走进房,朝一个开了封的箱子看去。侍从长见主人醒了,向他鞠躬。
天皇:什么东西?
侍从长:是占领军司令部送来的礼物……
天皇把手伸进箱子,拿出一条包装鲜艳的东西。
侍从长示意,仆人们离开……
天皇此时将那条东西放到鼻子下,闻一闻。飞快地撕开包装。
侍从长:什么东西?
天皇(兴奋地):是巧克力!巧克力!
侍从长:黄豆做的?
天皇:不是。可可做的!
侍从长(严肃地):我们几乎不吃这东西。
天皇:但是美国人不知道。
他想尝一下,但侍从长推开了他的手。
侍从长:我建议陛下不要……巧克力可能有毒。
天皇:那您有什么提议?
侍从长:让仆人们试一下。等24小时。如果没有事,到时您才可以吃。
天皇:我不会等24小时!
打开箔纸,掰下一块,放进嘴里。
侍从长:怎么样?
天皇:有花生。
侍从长:有没有奇怪可疑的苦味?
天皇(若有所思):本来就有。尝一下!
侍从长:谢谢。我和全体人民一样,更喜欢玩偶节的豆糖。
天皇有些不好意思。
天皇:美国人没有送罐头肉来吗?
侍从长:没有。只有人民不爱吃的巧克力……
天皇忍住饥饿,将己缺了一角的巧克力用箔纸包起来。
侍从长:……敌方司令部还有一封信给您。从信封上来看,是用英语写的。
天皇从侍从长手中接过信,放到眼前,读信。
天皇:总司令命令我接受战地摄影记者的拍摄。
侍从长:为什么?
天皇:不知道。刑事犯常常要拍正面像和侧面像……
侍从长:对陛下这样不行。
天皇:我也这么认为。(顿了顿)不过我以前可也照过相,远远地,骑在白马上。
侍从长:但是您的马被杀了。
天皇:找不到另外一匹吗?
侍从长:是的。
天皇:那怎么办?
侍从长:拒绝。
天皇点头同意。
天皇:今天有什么日程?
侍从长:由于混乱,计划的会晤只有一个能进行。与北极大学的校长。
天皇:为什么偏偏是他?
侍从长:但这是您自己要求的!
天皇(不自然地):是———是……我想起来了。
图书馆的一间房里,一个戴眼镜、脸色苍白的小个子———和天皇陛下隐约有几分相像———在等候接见。
看见天皇,他深深地鞠躬。侍从长示意他坐下,把沙发椅挪过来,自己站到墙边。
天皇(坐到对面):得知我的邀请,您大概觉得奇怪吧?
大学校长(激动地):我深感骄傲。为我们的天皇。在这毁灭性的战争状况下还能够考虑科学问题。
天皇:您的大学怎么样?
校长:主楼全部烧毁了。在遭受敌方空袭之后。
天皇(垂下目光):我想和您谈谈极光。
校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不起,谈什么?
天皇:极光。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我的祖父,己故的明治天皇,一天深夜在皇宫上观察到了奇怪的光线。他告诉了我的父亲,已故的大正天皇……
校长:请原谅,陛下,但这是不可能的。
天皇:您质疑明治天皇对大正天皇讲述这一事实?
校长:不是的,陛下……我不是怀疑明治天皇对大正天皇的讲述,而是怀疑极光。况且,这在我们的纬度上不可思议的!
天皇(激动地):我自己也知道不可思议!但您如何解释所讲述的事?
校长:明治天皇是位杰出的诗人……
侍从长(更正头衔):他是位伟大的诗人!
校长:正是。作为一位伟大的诗人,他可能将突发的灵感当做了极光!
天皇〔稍稍冷静下来):也许,您是对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家族的这一传说从小就让我激动不已……
校长(耐心地):陛下应该知道,在地球上总共只有两个区域能观察到大气层顶部的发光层。(天皇点头)两个区域对应地球的南北磁极。它们的角半径大约23度。北极极光区顺着挪威沿海地带,通过新地岛,切柳斯金角往南。接下来———阿拉斯加半岛北部和格陵兰岛南端以内……
天皇:是———是———(陷入沉思)但这光是哪儿来的?
校长:一下子很难解释清楚……极光在大黑子经过太阳中心子午线后一两个昼夜出现,由从我们星系惟一的光明源泉———太阳的活动区发射出的粒子流引起……
天皇:我也这么认为……我该如何感谢您花费的时间?
校长:能与天皇陛下见面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嘉奖!
天皇(细细端详对方苍白的脸庞):您今天大概什么也没吃吧……(校长不说话)除了巧克力,我没有别的东西……给,请吃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已不完整的巧克力,打开,递给校长。后者局促不安地看看侍从长。侍从长点头应允。
大学校长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然后又掰下一块。开始贪婪地咀嚼那细润香甜却略苦味的东西。侍从长鄙夷地别过脸。
校长:陛下……为什么它是苦的?
天皇:因为它是用可可做成的,不是大豆。
校长:这难道不是日本巧克力?
天皇:不是,是美国的……
校长眼里突然涌出泪花。
天皇:您怎么了?您不喜欢吗?
校长:不是。我只是想到,陛下,我53岁了……我是个世界知名的学者。大学处在陛下的庇佑之下……而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尝过用可可做的巧克力!……太奇怪了,陛下!……太奇怪了!
他逐渐有些歇斯底里。
天皇:您不必难为情……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有很多!
校长:陛下,我能否给您讲个秘密?实际上我是怎么看待极光?
天皇: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校长:不过,讲完后请允许我立即辞去校长之职……这些什么粒子、角度———全是胡说八道。极光的奥秘不在于此……
天皇:那在于什么?
校长:在于,太阳———是有生命的发光体……绝顶智慧的。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精神完美程度。或许,千年以后我们的地球也会变成这样。这个发光体要眷顾所有人,甚至包括那些身陷漫长的极夜黑暗中的人们……为了让他们在黑暗中不会忘记世界上还有温暖与美好!……可我们这些傻瓜,把它叫做什么极光!
他的话直达天皇的心坎。
他突然站起来,走出房间。侍从长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天皇:我的仆人们大概也和他一样饥饿吧?
侍从长:当然不是。
他们走近三个仆人———他们正在搬运送来的箱子,将箱子在图书馆大厅靠墙摆放。
天皇:老人家,你饿吗?
老仆人:不,陛下!
天皇:不要欺骗你们的天皇!
将一块巧克力强行塞到他手里,打开,掰下一块,塞进嘴里。仆人嚼了起来。
天皇:你也饿了!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他递了一块巧克力给另一个年轻些的仆人。
天皇(对侍从长):还有你!……喏!
侍从长佯装不情愿地放了一块不想吃但又的确香甜的巧克力到嘴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咀嚼着。
天皇:转告总司令,我同意。天皇将让摄影记者来照相!
侍从长:为什么?
天皇:因为太阳要眷顾身陷黑暗中的人们!
种着玫瑰花的小草地在烈火中奇迹般幸存下来,四个美国记者聚集在那儿。他们等得很不耐烦。
总司令的参谋参加了摄像,正在作最后的交代。
参谋:要称呼皇帝“天皇”。不要忙手忙脚的!怎么说他也是太阳的后裔,不是拉选票的国会议员……
一个摄影记者:我们有多少时间拍摄?
参谋:我想,不超过10分钟。
侍从长从图书馆大楼里威严地走出来。
摄影记者们:天皇!……天皇!……靠近花坛!……就是这样!……这样!
镁光灯啪啪地响起。
参谋:白痴!……这不是天皇!
记者群一阵混乱。
一个摄影记者:可是很像!
侍从长依然不动声色地走到参谋跟前。
侍从长(用日语):我们必须和您商量一下拍摄地点。我想,就在这里。距陛下三米以外。
参谋:随您的意思。
侍从长在小径上画了一条线。慢悠悠地回到图书馆。
参谋(对记者们):从这里拍!千万别过线!不然就要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一个摄影记者:他什么时候出来?
参谋:我也毫无头绪(坐到石头上抽起烟来)。
一个摄影记者:这是什么国家!……东京什么也没得拍!飞了15个小时,除了废墟,一个镜头也没拍到!
参谋:那就拍废墟。它们至少不会说谎。
摄影记者:读者厌倦了战争。不愿看废墟。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天皇悄无声息地从图书馆走了出来。身上穿的衣服很严谨,在1945年看来有些过时,手上拿着一顶软礼帽走近花坛。
记者们忙着互相点烟,背对着他,没有注意。参谋坐在石头上,没有瞧见天皇。
天皇忧郁地立在玫瑰花旁,垂着头。
一个摄影记者:你在那儿丢什么东西了吗,老大爷?走开!
参谋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参谋(紧张地):这是天皇!
摄影记者:这位?
参谋:就是这位,这位!(用日语。)陛下!请原谅他们的愚蠢。他们是美国人!
天皇(受窘地):没关系。人所难免……
记者们意兴阑珊地拿起照相机……拍摄对象显然让他们缺乏热情……
一个摄影记者:喂!俯身闻玫瑰花!
参谋(提醒):称呼皇帝“天皇”!
摄影记者:这是什么“天皇”?这不是“天皇”。是……(一个比喻突然跃入他的脑海)是查理!……查理·卓别林!
新起的名字反响热烈。
摄影记者们(活跃起来):查理!……笑一个!……查理,转到侧面!……戴上帽子!……就是这样!……查理!……查理!
天皇顺从地遵从他们的指示,装作听不懂他们给起的新名字。
参谋(失去耐性):好了,够了!戏收场了!
摄影记者们:再等等!
参谋:够了,我说!
他站到他们面前,两手交叉举起来。
记者们不情愿地把器材收进套子里。最后再照一张———然后他们顺着小径走向大门口离开,大门口匆忙搭起来的岗楼上站立着哨兵,让人想起集中营。
参谋(克制窘迫之情):请原谅他们!将军让我转告……陛下今晚可否移驾司令部,与总司令共进晚餐?
天皇(想了想):可以。我真的像那个……电影演员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古怪,不知是难为情,还是相反地为刚刚获得的新名字感到骄傲。
参谋(望向旁边):不知道。我不看电影……
美军野战厨房的旁边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被占领下的东京饥民。
活泼的厨师身穿军服,小声唱着轻快地歌曲,往伸过来的碗里盛燕麦粥,每个碗里放一片面包……
总司令的参谋切下一块鸡蛋饼,放到天皇面前的盘子里。
总司令坐在铺着干净桌布的桌子对面。他的眼睛已经不流泪了。
天皇静静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瓷盘子,他的注意力被边缘的花纹所吸引。天皇甚至用叉子碰了碰它。
总司令:应我的要求,瓷器是从被攻占的德国送来的。为了———在亚洲的中心———庆祝这边的胜利。这些盘子据说属于巴伐利亚男爵,您最好的朋友常光顾他的住所。
天皇:到底是谁?
总司令:希特勒。记得这个人吗?
天皇(舔舐嘴唇):我几乎不认识他。
总司令:那您为什么和他结成同盟?哪怕给我再多金子,我也不会和不认识的人共同创业。
参谋往玻璃杯里斟上红色的葡萄酒。
总司令:抽烟吗?这是真正的“哈瓦那”!
天皇:不,谢谢。
总司令: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要抽一支。(用专用钳子把吸口剪开,慢条斯理地点燃)真是奇事……我父亲曾在这栋房子里住过。他在这儿当秘书,与美国大使交好……瞧,现在我坐在他的位置上!
天皇:不知道。不记得了……(思索着)我们和西方交战的胜算被视为一半一半。德国在这场战争中的胜算却是百分之百……
总司令:您为什么说这些?
天皇:我在说和德国的结盟。
总司令:行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就是您的个人命运问题……
他终于点着了雪茄,朝天花板吐了一个烟圈。
总司令:相照得怎么样?
天皇:摊饼很好吃……用什么做的?
总司令:鸡蛋粉。我一看见就腻了。
天皇:不过我喜欢……
总司令:那就多吃点儿。如果我们单独谈谈,不会让您感到不安吧?
天皇:随您的意思。
总司令(对参谋):你出去吧。
参谋走出去到隔壁房间。
有一阵,桌旁的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只听见天皇的叉子触碰玻璃器皿的声音。
总司令:那些照片将刊登在主流杂志上。如果美国人发现您不过是个普通人,他们会比较容易流露出同情心。
天皇:我也抽一根如何?一直都渴望试一下哈瓦那雪茄!
总司令:这完全是你们亚洲人的矜持!只会憋在心里,只有内心的东西……
将烟盒递给天皇。
天皇:我们伟大的哲学家老子曾经写道:“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拿起一根雪茄,用钳子剪开吸口。)我做得对吗?
总司令(怀疑地):难道老子是日本人吗?
天皇:他是中国人。但是在东方写出的好东西都属于日本(试图用火柴点燃雪茄)。
总司令(激动起来):那是以前,但现在永远也不会了!
天皇:您想把老子也算成你们的?
总司令:那倒不是。
天皇:不知怎么点不着……
总司令:用我的!
将点着了的雪茄递给天皇,后者俯身在桌上,将自己的“哈瓦那”和总司令的“哈瓦那”碰上。
总司令:怎么样?……(天皇咳嗽)喝口酒!
天皇将嘴唇贴着斟满酒的酒杯,咳嗽声停了下来。
总司令:当一个活着的神大概很艰难吧?
天皇:怎么跟您说呢……当然,当天皇不轻松。人们对他的一些习惯和嗜好持怀疑态度。比如说鲇鱼……您了解它的习性吗?
总司令迟疑地点点头。
天皇:天皇惊叹于它的完美,可是能与谁分享?没有人。孩子们感兴趣的是地缘政治学,妻子整天沉默不语……就以中国鲇为例,它有两对须,一对在上颌,另一对在下颌。躯干和头部无鳞,背鳍非常短。臀鳍很长。胸鳍的边缘呈锯齿状……
总司令注意力高度紧张,留神听这些资讯。
天皇:鲇鱼习惯夜间生活方式。喜欢待在河床深处,只有汛期才会在夜间浮出水面觅食。它是凶猛的捕食者,躲在陡峭岸边水下繁茂植物的枝杈间伺机捕食。在汛期,它捕食各种蛙类和水耗子。但在水浅时却只吃一些小鱼、软体动物和虾……
停下来。他的眼神变得甜蜜、充满幻想。
总司令:我现在……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
从桌后站起来,悄悄走到隔壁房间。
他的参谋在那儿,坐在无线电发射机后。察觉到上司到来,摘下耳机。里面传来愉快的爵士乐。
总司令(小声地):在日本神话学里,鲇鱼意味着什么?
参谋:鲇鱼?
总司令:快点儿想想。他在暗示什么!可我却像块木头似的傻坐着!
参谋:鲇鱼……不过就是鲇鱼。阿穆尔鲇鱼。
总司令:日本人用它来暗指什么?
参谋:没什么。
总司令:我要你有什么用?……阿穆尔河……是什么,俄国?
参谋:俄国也有。
总司令:您还说没什么……他在谈论别国的领土,就是这么回事!
走出电报室,回到房里找天皇。挨着他坐到桌旁。
总司令(隐藏自己的得意):就是说,鲇鱼?
天皇:鲇鱼!
总司令(理直气壮地):那么请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美国几乎不捕鱼?
天皇感到局促不安。
总司令(愈发兴奋):要知道我们是海洋大国!可捕鱼却非常少!我们抓点儿小虾就算了!心态前所未有的平和!为什么?
天皇:为什么?
总司令:因为我们什么都能买到!阿穆尔的鲇鱼,伊斯兰的鲱鱼!……什么生鲜都能买!这比装备自己的船还要便宜。我们不需要别人的领土。能买的东西那就去买!这就是全部的地缘政治学。
参谋走进房来。
参谋:将军先生,华盛顿给您发来密报。
总司令和参谋一起走到隔壁房间。
参谋(小声地):我好像明白阿穆尔鲇鱼代表什么意思了……
总司令:不用您我也已经想到了!
参谋:他这是在说他自己!天皇用鲇鱼暗指他本人!
总司令:您别再瞎说了!
参谋:真的!……您对比一下:鲇鱼有须,天皇也有胡须。鲇鱼是冷血动物,天皇想必也是如此!……鲇鱼静悄悄地生活在水底枝杈里,天皇也想这样!他像鲇鱼一样,渴望平静的未来。白天不浮出水面。只是偶尔出现在劳累的渔民的视线里……
总司令(惊异地):这是您刚刚想到的?
参谋:是的……怎么,不像吗?
总司令:鬼知道!……(佩服地望着自己的参谋)到底是牛津的———不是闹着玩的!
参谋:是剑桥,将军先生。
总司令回到天皇所在的房间。
总司令(有些不知所措):请原谅。我们说到哪儿了?
天皇:说到渔业。
总司令:……我们两国在这方面有很大合作前景。不是吗?
天皇:毫无疑问。
总司令:那么说好了。(和他碰杯。出乎意料地,好像老朋友似的)嗯,家里怎么样?
天皇:哪方面?
总司令:嗯,总体上……
天皇:我把家人送到农村去了。担心你们的暴行。
总司令(生气地):什么暴行?这从何说起?
天皇:自从广岛投下炸弹后,我们都以为来的将会是野兽。
总司令(黯然地):那个指令不是我下达的。(转守为攻)可难道袭击珍珠港的就不是野兽吗?!
天皇:这与我无关。我没有下令……
总司令:这么说来,两件事都是自己发生的。
天皇沉默不语。
总司令(集中思想):您可以把家人接回皇宫。他们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一切全取决于您的决定。国家的未来,您的未来……我不是强迫什么。也不是要坚持什么。
天皇:能再倒点儿酒吗?
总司令:请吧。
漆黑的云团笼罩在城市上空。他们与烧毁的房屋残骸几乎连成一片,像棉花一样覆盖住模糊的青山,如海水泡沫般堆积在低地上……
下着小雨。天色渐暗。
一辆轻型卡车驶进皇宫的庭院里。车实在是太脏了,一个轮子瘪了下去,排气管里冒出一团团黑烟。它拼尽全力,哼哧哼哧地呻吟着开到了院子中央,不动了———说不定永远也动不了了……
三个惊慌失措的仆人从幸存的图书馆大楼里跑出来。他们向疲惫的司机询问了些什么。一阵简短的解释后———我们听不见说的什么,所有仆人跪倒在泥泞的地上。
雨水直接打在他们的头上,但他们无心考虑天气问题。一个个匍匐在地,亲吻地面……
然后,其中一个仆人站起来,急匆匆地往屋里走。
天皇准备就寝,但是,侍从长突然出现在用屏风在书丛中隔出来的卧室的门口。他十分激动。脸颊上湿淋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侍从长:天皇陛下!……有幸向您报告……(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哽住)皇朝和国家得救了。
天皇吃惊地坐在床上。
侍从长:我们的士兵挽救了它们!……它们就在这儿。在院子里!
天皇被侍从长的激情感染。他感觉自己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尽管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天皇:您在说什么?
侍从长:伊势神宫的神器……
天皇(哽咽地):帮我换衣服!
侍从长擦擦湿淋淋的脸,扶他起来。帮他脱掉睡衣,换上只有在民族庆典上才会穿着的庄严的和服。
在一尊小小的天照大神雕像前,天皇低声做了祷告。用水行了净身礼。
天皇(对侍从长):我想亲自把它们拿进来!
穿着轻薄的和服、光着头冒雨走到庭院里。侍从长在他的头顶上方为他撑起一把伞……
不一会儿,仆人们在虔诚的肃穆中将几个纸箱子搬进图书馆,箱子上布满水滴和灰尘。天皇没有搬,而是像护送装着什么显赫人物的尸体的棺材一样护送着它们。
仆人们将箱子放到桌上,和侍从长一起退到门口,留下天皇和象征神权的神器单独在一起。
寂静。
天皇踮着脚走到纸箱旁。深深地鞠躬,亲吻肮脏的纸箱子。
双手不听使唤地揭开盖子……
木头锯屑和刨花。由于它们的遮掩,由于尘土灰沙,好不容易才能看清里面有一串珠子……它们实在太不起眼了。就是你在乡村集市上随处可见,决不会为其驻足的那种。
还有一面小小的模糊不靖的汞镜……
天皇仿佛觉得,有个黑影从箱子深处注视着他。
这只不过是他自己在镜中的影像,由于玻璃年代久远而扭曲变形……
天皇感到很难受。一阵眩晕,昏倒在地上。
……在深度昏迷中,他看见了一长串身影。身着黑衣的男女扈从。
托架上的灵枢。
乌黑的马。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缓慢而优伤的。
棺材被放进了黑魆魆的洞穴里。他在棺材里出不来,动不了,软绵绵不听使唤的双手也无法推动棺盖。
天皇意识到,他正在参加自己的葬礼。在未来。遥远的40年之后……
他感到非常恐惧。仿佛深水里的泳者,抽搐得浑身哆嗦,猛然浮向水面……
……天皇躺在地板上。侍从长俯身在他面前,手上拿着一瓶氨水。
侍从长(惊慌失措地):您觉得怎么样?
天皇:扶我坐起来。
在侍从长的帮助下坐到地上。
侍从长:别着急,这些是赝品。
天皇(停顿片刻):那真的在哪里?
侍从长:收藏在可靠的地方。
天皇(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我没有着急。只不过,明天……准备好专门的设备。我要对臣民讲话!
窗外已是清晨。空中飘荡着难得一见的雪花。一夜间天气转冷,庭院里的瓦砾堆都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初雪。
图书馆的一间房里。侍从长和一个仆人在往书桌上放一台即使在1945年看来也显得过时的录音机,这是用来给天皇往唱片上录声的。录音师显得很激动。这几乎还是个少年,嘴唇上长着茸毛,他在用专用抹布擦拭机器,然后戴上耳机,对侍从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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