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回顾 | 艾丽
值此新概念作文大赛二十周年之际,本栏目将带领大家共同回顾这些年来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语境的变迁与文本的发展,或许会让有些篇目与桥段丧失新鲜感,以如今的眼光来看,更是很容易便能指出其中技巧上的不足之处。但正是在这些青涩的记录中,一代代的作者渐渐走到了台前。
作者 周东
她大概三十多岁,比其他人家稍晚一点买菜,稍早一点(到公用厨房)烧饭,除此以外我很
少见她出门。
在这个旧房改造的楼房里,我和母亲蜗居在顶层的楼,她则住在二楼的亭子间里,大人让我叫她艾丽妈妈,可我觉得她远比我母亲美丽。我常拿她们比较,我觉得我母亲既要工作又要持家实在是比她伟大,可我就是觉得她比我母亲美,虽然与她的相遇仅仅是每周几次的巧遇,以及我在那个阁楼里度过的为数不多的春节。虽然大人之间说起她不是嘲讽她傻,就是对她表示同情,但我却一直觉得她的美丽无人能及。
我每次上下楼都要经过她的房门。那门总像是关着,却又未必是锁上的。我一直想去推一推
她房门口放着一只碗和一只鞋柜,那鞋柜上放着许多她的鞋,我想象过她穿任何一双鞋的样子,结果都是美得难以想象。
这鞋柜间或在一些清晨被我发现多了一双男人的鞋,且每次的几乎都与上一次的不同,似乎
是证实了大人间关于她早年辞职、结婚、产子、丈夫外出、离婚且女儿被判给对方等等的传闻。
终于有一次我因为没带钥匙家里又没人,想了许久,决心到她家去坐坐。我敲了门,她来开
门。我进去,她又坐回沙发。房间里电视机开着,而她在看一本不相关的书。我想那电视,大概只是用来填充寂静的。
她知道了我的来由,就让我进了一个小隔间,原先她女儿的书房,让我做作业或是上网。那时候有个网上很不容易,我当然选择了后者。我不断打着网页游戏,而外面却只有电视空荡荡的声音。她不曾走动过,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来了人,她一定会像我去拜访她时那样,从面向房门的沙发上站起来,开门。门外好几次远远地传来脚步声,每一次我都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母亲回来了,可是我去了三次发现都不是。第三次的时候,我突然想和她说说话,因为听说她做过老师,便拿了道数学题问她。
“一个工作日要完成四个内容,上班十小时,求每个内容分到几小时。”
事实上,这道题确实不能做,因为条件里少了“平均”二字。可是我那时并不知道,艾丽为什么这么说。
后来我在那楼里进进出出无数次,我终于想到了点什么。
艾丽家唯一一扇朝楼内开的窗常年用厚绒布遮着,透不出一丝光来,但每一次我偶尔的晚归,上医院,走亲戚,看烟火,赶百货商场的年末打折(那天商场开到零点),或是特别的早起(通常是值勤),都能看到那门缝里透出的光。可以说,不管什么时候,她的屋子都是亮的。也许白天和黑夜对她来说已毫无差别,都是一样的,一个人,怀着相似的心情,数着流过的时间,数累了便睡,最后她得出结论:“每一天都是相连的。”因而对于她,时间是不能分割的,倘若要分,那最小的单位也是一辈子。
那些独自清醒的夜晚是她残留的梦想和青春,她知道到了早上,庸庸碌碌的人群就会把它们
淹没,它们只能活在她的心里。而除了它们,她又没有更多,所以她要用无数个夜晚,不断不断地挽留它们。
可是不知哪一天起,也许是从她女儿说要结婚并且希望婚后她到外地去帮忙看店那天起,她
的鞋柜上出现男人的鞋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她出门的次数变多了。爷爷奶奶说经常能在证券交易所看到她,而居委会活动室的麻将桌前,甚至傍晚弄堂里乘风凉的椅子上,都能看到她频繁地出现。
一天我下楼时突然发现,她的鞋柜上只剩了一双极其粗糙的暗红色皮鞋。我突然觉得,她老了,老得我发自内心地想叫她艾丽妈妈了。
原来老就是不再有人关心你穿什么鞋,直到最后,你自己也忘了关心。
原来人生就是拥有生命,拥有梦想,拥有青春,再一件件失去。在得到与失去之间,现实一
点点把人浸染。在现实中的庸碌也许是一种世故,但同时也是一种浮华褪尽的幸福。而艾丽之前显然没有过过这种庸碌的生活,这反倒令她显得脱俗、闪闪发光,并且有种悲怆的美。
艾丽的不完整有着无穷的魅力,然而这终究是难以长久的。人生的现实总是在精彩之上,我曾反驳这样的定式,但在这许多时日之后的今天,我无法再反驳。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她女儿的婚礼上。她前夫发的言,女儿的后妈在主桌上,坐在女儿的旁边。她只是笑着,时不时来我们这桌(都是她的邻居和朋友)说两句。她说接下来就到外地帮女儿看店,这里的房子过段时间就卖了。
我明白艾丽身上那种引人入胜的气息已经黯淡,她曾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而现在她幸福了。
本文选自《第十三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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