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死亡的勇气
看了“海之韵”和“求是”关于生命的探讨,突然有了也唠叨两句的愿望,简要记下,题为《死亡的勇气》
雅克·路易·达维特的古典主义画作《苏格拉底之死》,刻画了公元前古希腊三九九年一个倔强的老头,被诬告为不信神和腐蚀青年被雅典陪审法庭判处死刑 ,当时他的的亲友、弟子、粉丝团都劝他逃往国外,均遭他唏嘘拒绝,在阴暗坚固的牢狱里,苏格拉底庄重地坐在床上,亲人和弟子们分列两旁;牢门半开,从门缝中射进一束阳光,给了苏老头一太阳神式的光芒,他裸露着久经磨难的瘦弱身子和坚强的意志,高举有力的左手向弟子们阐述自己的见解和观点,同时镇静地伸出右手从弟子手中接过毒药杯,面临死亡毫无畏惧。弟子们聚精会神地倾听他的演讲,而他讲完最后一句光辉的哲理坦然饮鸩而死。
60年后他的差不多80高龄的学生柏拉图兴致勃勃地参加一个弟子的婚礼,畅快地饮酒,甚至加入了狂欢的队伍,随后一个人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小憩,确长眠未起,安然离世。
苏格拉底和他的学生柏拉图都告诉我们一个面对死亡至关重要的思考,要么理性正视和面对;要么从意识中藐视或者无视死亡的存在。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面临着第三种选择,不能把死亡和走向死亡作为我们自身的目标。
马其顿国王战败,被保尔、埃米尔俘虏,这个可怜的国王差人恳求埃米尔放他一马,后者这回答说:“叫他向自己求情吧!”听到这句话,他被拒绝的悲哀胜过死亡来临的恐惧,命运之神并未给予同情。
人在生存的过程中无法解决生与死的矛盾,但都在努力用快乐和时间武器来对抗命运的安置,如《圣经》所说,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思想,尽管采用的方法不同,都一致认为快乐是我们的目标。人用现实的快乐取代将来的死亡以取得生的意义。
而快乐不是庸俗的感官感受,而是一种支撑生命成长以正视和蔑视死亡的能力和勇气。
我们赞美一棵参天的白杨树,赞美一株积雪且挺直的青松,赞美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赞美一个载动自己身躯三倍重量实物的蚂蚁,都是为了给自己以生的意义和勇气,因为这种勇气强健有力、刚毅坚强,不惧任何压力与不幸,是一种内在的高雅的纯洁的向上的人的精神,只有那些向往自由的、挚爱的、执着的有信仰的人才具有的生存状态,也有了这种生活状态的人才具备生的快乐,哪怕是死了,也是重生。
公元前202年,刘邦背信弃义,项羽孤军败至垓下,慷慨悲歌:“力拨山兮力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和唱道:“汉兵己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入夜,率护从骑兵800多人冲破重围,逃至乌江,感到无颜见江东父老,于是将战马送给乌江亭长,独自搏杀汉兵数百人,最后自刎江边。
刘邦则不同,为争江山守社稷殚精竭虑,费尽心机,而年老不慎,在平定英布叛乱时中箭,弥留之极,吕后问萧相国死后,由谁来接替呢?刘邦说曹参。吕后问曹参之后是谁,刘邦说王陵可以在曹参之后接任,但王陵智谋不足,可以由陈平辅佐。陈平虽然有智谋,但不能决断大事。周勃虽然不擅言谈,但为人忠厚,日后安定刘氏江山肯定是他,用他做太尉吧。吕后又追问以后怎么办,刘邦有气无力地说以后的事你不会知道了,在心事沉重和忐忑不安中走向生之终点。
如果单纯谈一个人的死法,刘邦的死法并不值得效仿,还不够坦然决绝,他有不放心的妻子,有不安分的大臣,还有不稳固的江山,他的死是让他失去了拥有一切的乐趣。而项羽却不同,他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他的江山他的勇士他的美人都将随他而去,他生命中无所牵挂或者说生命中的一切都与他断绝联系,死是他所有痛苦、烦恼、颓唐的告别,他对生命已经漠视,不会为此皱一皱眉头,死也是他最美好的向往和最高尚的勇气。
亚里士多德说,希帕尼斯河上有一种小动物,只能活一天,上午八点死亡,就是夭折,下午五点去世,就是寿终正寝,没有痛苦。
最早的人类同动物有着近似的体验,例如直立人对人类的死亡的神秘性并不了解,一个人在追猎的过程中突然倒地,不能呼吸,不能动弹,不能言语,不能睁开双眼,继续追猎还是等待醒来都是自然的事情,但最终他们会把他尸体留给野兽,在直立人的脑海里暂存一段时间,然后慢慢消失,死去的和看着死去的人都没有痛苦或者痛苦只是短暂的一瞬。
当人的情感视角从群体意识逐渐集中于血缘关系凝聚的家庭单位时,人对于离去或者死亡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和理解,即,失去将不再拥有,于是产生了依恋、悲伤、怀念,并尽量通过多种方式表达这类情感,尽可能地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丧葬便是寄托哀思和表达情感的仪式之一,人们通过鲜花、服饰、墓碑、牌坊、殉葬和陪葬品,人们通过表情、语言和悲伤的声调去追忆这个人过去留给人们的富足和安适,我们最在的对死亡的意识不会那个人的死,而是死带给我们的悲伤和恐惧。于是我们不得不像佛陀一样思考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何时也会面临这样的境况,包括假想亲人和自身何时离去。假设我们过于投入而不能自拔,那么就会受到无穷无尽的纠缠和折磨,在某个时段或者场景之下,就会“犹如永世悬挂在坦塔罗斯头上的石头”,陷入低迷沉沦。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未来临时我们的自我恐惧。
我们需要战胜这种恐惧的唯一方式就是勇气,而勇气的来源则是我们要熟知和正视死亡。
花开自有花落,云卷自有云舒,雾聚自有雾开,生与死都是自然最普遍的规律和形象。耶稣基督一生贵为楷模,三十三岁遁入天堂,亚历山大也是英年早逝,还有霍去病、苏轼、王勃、岳云、孙策、曹冲、孔融、周瑜、蔡锷、罗京、邓丽君、梅艳芳、黄家驹,无论是帝王将相才俊英豪谁也难逃死神随时随地地光临,如同花儿饱受风催,鱼儿遭受干涸。埃斯库罗斯因一座房子快要倒塌而躲到空地上,而一个龟壳从一个飞鹰的爪子中坠落,将他砸死,多么可悲又可笑的历史性的死法,记得网络上也有这样的记录:一个不能承受生之沉重的人从六楼跳下,却砸死了一个无辜的正在享受生之快乐的路人,更不幸的是,这个跳楼的人并没有死去,却终生残疾且失去了死的能力和勇气,死的人不想死,活的人却生不如死。更有甚者,吃饭撑死,喝水噎死,被狗咬死,被猪撞死。人的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秒钟又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不经意的死去。
因此,只要我们不是有意改变,那么就去顺应接受它,让生命之河自由流淌,无论在哪里荡漾出生命的浪花,无论在哪里闪烁出甘露的光辉,无论在哪里消失殆尽,只要还有生的感受,就要展现生的光芒,正如那个苏格拉底老头,不谈死的痛苦而是谈生的意义,或许他以死亡作为捍卫哲理的武器,或许他认为死就如同睡去,或许他根本没有死的意识,总之,他把生的最后一秒用以言说,然后义无返顾地饮下一杯解脱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