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刀锋

　　爱的刀锋

　　那年，他高中毕业，没有如愿考上他心目中的大学。可他并不怎么悲伤，他一直以为自己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儿。但他还是有些失落。回家后，母亲的叹息声很快就将他淹没了。而父亲，咂巴着牙花，脸上的青筋暴突，投来冷如刀锋的目光，一副生吞活剥他的样子，让他心生后怕。

　　暑假过后，他耐不住父母的冷眼，就随村庄里那帮小子，跟从几个大人一同到远方打工去了。当他拖着沉甸甸的蛇皮袋上路时，他并没有留恋地回头望一眼曾经深爱着他的父亲母亲。他能感受到，他背后，是母亲失望的眼神和父亲冰冷的目光。

　　自从高考落榜回家后，他发现父母对他的态度完全变了，变得让他觉得有些可怕。现在，他成了父母的累赘。

　　对与父亲母亲的变化，他从心底里瞧不起他们。

　　当车拖起一阵风尘呼啸而去的时候，他的脸上反而露出灿烂的笑容。

　　出去了，终于可以暂时摆脱内心的苦恼。外面多彩繁华的世界一下子就吸引了他，他很是高兴了一阵子。可是很快，枯燥的车旅生活就他让厌烦了。一路汽车，一路火车，又一路汽车的几日狂奔，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他们一伙人终于下车了。他拖着沉重的包裹尾随其后。

　　“去哪？”他问。

　　“别问了，到了你就知道了。”有人冰冷地答复他。

　　“哦。”

　　他没再言语，低头跟上。

　　天擦黑儿的时候，他们终于从小镇步行来到郊外的一个工厂。那是一个规模不大的砖窑场，外面堆砌着烧制好的砖块，活像一个个方形的城堡，连绵一片，好不壮观。

　　很快，他的活计就有了着落，那就是用推车，把烧制好的砖块从窑口转运到远处的地方，然后订好。他用的是场里发的那种矮脚而车身很长又很宽的推车儿，笨重的车身就有几十斤重了，每次装满砖块，车子就重达几千斤。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出苦力，勒绳深深嵌进他的肩膀，好生疼。他咬着牙齿，弯下腰身，吃力地往前挣扎，车子晃悠着向前缓慢地挪移，而他的双腿则一步一颤抖。

　　第一天活计结束后，他像散架了似的晃悠着倒在床铺上，一动不动。可他在心里暗自算了一下，他总共拉了20车，一车一块五毛钱计算，他可以赚30元钱。可是，在阴暗喧闹的窝棚里，他的成绩却成了大家的笑柄。因为，别人多的可以拉到40车。当别人骄傲地报出成绩时，他把嘴巴张得老大。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这么卖力地去干活——为自己，而不是父母。他盘算着，如果就这样干上一年，他可以得到一笔不匪的收入，只是活儿太累了，他怕自己撑不了多久。

　　日子就这样在劳累与寂寞中流逝而去。他也从开始的欣喜渐渐转入到寂寞与烦躁中——这样的生活与他的梦想太过遥远了。夜晚，当其他工友还在打牌，喝酒，插科打诨聊黄段子时，他却闭上眼睛，任凭寂寞无边地纠缠。

　　一个月后，他实在耐不住砖窑场工作的劳累与无聊，就找老板去结帐。他要回家，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一脸尘土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似的出现在老板面前，老板以不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撂出一句——想干就留下，不干滚球儿！他欲要上前理论，一个拳头重重打在了他的鼻梁上，接着鲜血就流了出来。

　　他怒了，可没敢发作出来，他知道这儿不比家里，可以由着性子胡来。他头也不回就走了。临行前，没有一个人过来送他，连来时带的包裹也被老板派的人霸下。他走时身无分文。

　　出了场子，他决定回家去，可是没有路费。他只好决定找个地方继续打工，等赚够了路费，再做打算。

　　饥饿和烦躁的他开始在街道上游逛，四处找活儿。在天黑下来的时候，他的新工作终于有了着落——在一家饭店打杂工。老板允诺，每月有200元的工钱，包吃包住。饭店管吃管住，省去了他一大笔收入，看老板面善，他决定留下来。

　　饭店的活计其实并不轻松，但他还是干满了2个月。取工资那天，饭店的老板没有食言，给他结够了工钱，他终于攒够了回家的路费，并且还有些余钱带回去。他满心欢喜地奔向车站，当他坐上回去的长途汽车时，两行热泪喷涌而出。(经典励志名言名句 www.wenzhangba.com)

　　路上，他开始思念起自己的父母来，想他们看到他时是怎样的一脸惊喜，想他们听了他在外面受的那些苦时，脸上会露出怎样疼惜的神情来……

　　然而，他错了。当他一路风尘饥渴万分地赶到家时，母亲正坐在凳子上低头忙着缝补衣服，拿正眼都没有瞧他一眼，而父亲则躺在炕上，悠闲地抽着旱烟，云雾缭绕中将他的面容扭曲的氤氲起来。

　　“回来了？”

　　父亲清了清嗓子，将烟斗里的烟磕掉后，终于答腔了。

　　“是。”

　　他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他没有继续等待父母的问话，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屋子。

　　“没出息。孬种！”在屋里，他听到了父亲的叫骂声，一如从前那样，让人听了冷得彻骨。

　　“算了。在外面混不下，就随你到田里种地吧。反正他也不是个有出息的人，在家也不委屈他……”

　　那是母亲嘟哝的声音。

　　第二天天不明，他就走了。没有和父母打声招呼就走了。走的很匆忙，连用蛇皮袋装着的包裹都没有带就走了。不过，他心里清楚，他怀里还揣着200元打工钱。那原本是准备交给父母的，可是现在用不着了。他打算用它浪迹天涯。

　　他真的走了，走的毫无声息。

　　之后，他先后到过许多地方，干过许多工作。他下过煤窑，当过电工，还在工地卖过苦力，在商场当过保安……再苦再累的生活，他都走过来了，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

　　然而，他真正的发迹却是从收破烂开始。那时，他刚到一个新的城市。在城里，他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后，还是没有找到工作，走投无路，就开始捡破烂了。

　　远远地，他盯着路人手中的纯净水瓶子，一路尾随。当“叮当”一声，瓶子被人丢弃的时候，他迅速地冲上去，第一时间将空瓶子收入囊中。然后低下头，躲过别人鄙视的目光。

　　再后来，他捡废品积攒了一笔钱，就买了一辆旧脚踏三轮车，开始四处地收废品。

　　再后来，他用所有的积蓄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将业务做的很大……

　　渐渐地，他发迹了，腰包鼓了起来，在城里买了房子，娶了老婆，有了孩子。可是，他从来不和别人提起老家的事情。在孩子老婆面前，他从来不提自己的父母，也不容许别人提起。他对父母的恨，原来已经深入骨髓。他和父母之间，早已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将彼此远远地隔开。

　　如果不是一个人的出现，或许，他和父母间的关系一辈子就这样僵持着。

　　那天，他在自己的收购站里忙碌着整理收上来的废品，有心无心地和来人闲聊着。忽然，一声浓重的乡音就灌进他的耳朵里。回头望去，那是一个老者，衣衫褴褛，正不紧不慢地和过称的人讨价还价。

　　那声音就如同响在午夜的钟声，一下子惊醒了他。一股温情瞬间席卷了他的心头。无意识地，他走过来，和那老人亲热地攀谈起来。无意中就问起老人的身世，谈到了他所在那个村庄，难以置信的是，老人的村庄竟然和他家乡的村庄比邻。再聊，老人说他早年还经常到他所在的村庄里收废品。他心头就猛然一惊。接着就又谈及了村庄里的人……无限的乡思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心头暖暖的，眼底开始有泪光闪烁。

　　离家一晃十五年了，家乡的情况他一无所知，父母的情况他也一无所知。

　　或许是人到中年，身为父母的缘故，他的心渐渐有了缝隙，开始松动起来。

　　“村头路北第二家的老李家，现在怎样？”他以很自然的语气开始打探。

　　“哦！那一家。我曾经到那一家收过旧书，大概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只见了一个女人出来，将孩子上学的旧书拿出来卖，不见家里的男人……”

　　“那家的男人呢？”他装出好奇地神情追问，脸上却情不自禁地挂满了紧张。

　　“听说，儿子出去打工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他心头一沉，痛楚倏然溢满心间，犹如旧伤疤被人揭开了那般，生疼生疼的。

　　“听人说，那女人的丈夫，年纪轻轻就患了癌症，早死了。还听人说，那男人为了让儿子能成家立业，隐瞒着病情不说，还硬逼着儿子出去打工，后来父子、母子关系僵到都断了的地步……”老者边说边摇头叹息。

　　他没有再听下去，掩面转身进屋了。

　　在屋里，他开始泣不成声，伤痛在心中汹涌，脑海中再次闪现母亲抱怨的样子与父亲冰冷的面容……

　　原来，爱到深处，如刀锋。让人不得不冷，却又不得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