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过年第二回
继去年在北京和两只猫咪共度春节之后,今年我依然不准备回家,在北京过第二个春节。这其中有很多现实考量,最大的担忧是出京回不来,其次是自己这一路风尘给家人带去风险,最后则是家乡防疫政策的变化。
年岁大一些也有好处,去年我过了一个平平淡淡的春节,记得我当时把春假当做平常日子过,除夕那天还在执行24小时间歇性进食,中午吃了个沙拉加一份牛排,没有晚餐,没看春晚,也没有喝酒。人在沙发,猫在脚边,我心中毫无波澜。
大学期间有一次我春节没回家,心情完全不一样。看着同学们打包小包拉着行李箱离开校园,内心就如同秋风吹过,一片萧瑟。除夕那一晚去学校小粉桥侧门的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电话才接通就哭了出来。那电话亭很小,周围又都是深而密的夜色,一点点抽泣声迅速被夜色吞噬,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奇异的寂静之中,在世界之外的某个地方漂流。
《捕蛇者说》里有一句关于神态的形容,叫做“汪然出涕”。那天我真切体会到了那种状态。
去年除夕我站在窗前看满城灯火在北风里飘忽不定,一时间觉得还有些幸运。如果当时我下楼站在小区院子里仰望,估计会看见一半以上的房间没有开灯。这里的居民大多都是外来户,平日里半夜两三点都还灯火通明,就像是发了狠要把在北京的日子都过足。等到春节到来时,又都振翅而飞,投奔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家乡而去。整个冬天上下左右四邻都开暖气,家里如同烤箱。唯独春节那几天,暖气开到最大也难以抵御从墙砖里渗透进来的寒气。
等到初夏时我终于回家,时隔多年之后又一次看到生机勃勃的故乡。以往都是在春节回去,街道冷冷清清,到处关门落锁,昆明只有昆明人,而昆明人还都躲在家里,想吃一碗小锅米线都找不到开门的店家。而在夏天里回去,街上熙熙攘攘都是行人,路边隔一段就有蓝楹花盛放。我每天从北市区步行七八公里走到市中心,去找寻我记忆中熟悉的旧风景。太多年只在春节回去,我竟然对夏天的风景感到有些陌生。就像是多年来第一次从高处俯瞰翠湖公园,我曾经无数次从中穿行而过,而换一个角度看时,它就是一种全然不同的存在。雨季的昆明是另外一座城,白云多到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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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依然打算在夏天回去,一想到夏天的昆明就心情大好。家人不用穿着厚重的冬装缩在沙发上聊天,我可以在午后躺在绿色的热风里打盹,而且每一天都不会少了新鲜的野生菌。我甚至觉得,这样反倒要比春节好些。我们不再是郑重其事地相聚,庆祝农历新年的到来,彻夜守岁等待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而是在雨季径直跳入寻常的日子,家常日子,仿佛多年来我并没有离开,我依然是那个老天爷一定要等我回到家才让雨点落下来的孩子。
我知道今年又有许多人主动或者被迫在异地过年,随着时间逐渐逼近除夕,会有人伤感,会有人心酸,甚至还有人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汪然出涕。所以我得赶在汪然之前说出这句话---我也一样。时代之尘大如须弥,你我飘零小似芥子,生活里有许多无奈和不得已。不过疫情终将会过去,我们还是会在春节飞鸟投林。所有在异地过年的日子,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会渐渐缩减成为一个脚注,标注一段特别的记忆。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你又会觉得这几天变得很特别,仿佛完全跳出了日常生活之外,是另外一种可能。我保证会是这样,因为我也有过在电话亭里的经历,在今天回想起来并不觉得凄惨,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有一个很老的笑话,说一个人乘坐马车,马车夫不断挥舞鞭子吆喝两匹马的名字赶路,那人觉得奇怪就问车夫:你明明只有一匹马,为什么你要喊两个名字?马车夫扭头回答说:先生,这样那匹马就不会觉得只有自己在受苦受累,感觉会好上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