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一个被亲妈“圈养和侵犯”的姑娘
文|云夕何兮
她妈妈温暖的站在阳光底下,笑成花开的模样。逆着初夏的光,朝江小暖张开臂膀,梦里,江小暖笑着喊她:“妈……”
可梦,总是反的多,且易醒易痛。
现实生活中,江小暖第一次见她妈时的模样,已经模糊得像去年吃过的糖。
可她还清楚的记得,母亲扬起手高高落下的巴掌,烙印在她的脸颊。
她知道,这个看起来陌生至极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外婆拉着她,红着眼说:“小暖,快叫人啊!”
女人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随即是那个江小暖终身难忘的巴掌落下。
她说:“我是你妈!”
江小暖捂着脸木然的望她,忽然笑了,“这样啊……我以为,你早忘了。”
那是江小暖第一次见她她,也是她第一次喊一个女人,妈。
江小暖还记得,和他做朋友之前,是因为旁的同学欺负他时,总故意问他,“你妈呢?”
江小暖坐在教室中央,转头去看他,一脸冷然的回:“我没有妈。”
班上的同学都围着笑话他,说他的妈妈因为他爸爸成了残废,就跟别人跑了!不要他了!成绩好有什么用?成绩再好也是连妈都不要的……
那些难听的话,逗笑了所有人。江小暖,却不知为何,忽然之间红了眼,痛了心。
放学铃响,学生们似蜂儿一样闯,踢翻他陈旧的书包,纸笔撒落了一地。
有人一脚踏去,铅灰的脚印烙印在他的作业本人,四线格上,是擦不掉的尘。
江小暖伸手帮他捡东西的时候,他眼里泛起的第一丝光,不曾是谢意。而是戒备,那种小兽一样的戒备。
江小暖捡起他的作业本,哗啦一声撕掉了满是脚印那页纸,擦了鼻子,团成一坨,扔进了他身后的垃圾桶,江小暖对着他笑,说:“同学,你好。”
他看着江小暖被硬纸张擦红的鼻子,扑哧一声也笑了,眼里有藏不住的光,盛满整个夏,他说:“谢谢。”
有斑驳陆离的光,轻盈的跳跃在他们脸上,她们简单的握手,一眼就看见了铺满天空柔软的云,轻轻的荡。
“你好,我叫江小暖。”
“你好,我是夏沉然。”
校园跑道上,自行车清浅倒影下,江小暖踩着青黄的落叶淡然的说:“我和你一样,也没有妈。”
江小暖不在意的耸肩,淡淡一笑,有转瞬即逝悲伤,顺着阳光攀爬。
其实,江小暖算不得没有妈,也算不得有妈。
她妈妈曾经不顾家人反对,远嫁安徽,又在一年后躲计划生育,回到了南方小镇,生下了江小暖。
江小暖的外婆抱着皱巴巴的小人,江小暖的母亲撑着满头大汗焦急的问:“是不是带把的?”
外婆抱着软软的棉花小被,没有说话,摇着头。
“是个女娃。”
江小暖的母亲一下子跌下了床,摇晃着一头散乱的发,“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中医师明明说是个带把的啊!”
江小暖来到这个世界第十四天的时候,她母亲带着几个红鸡蛋,悄悄离开了家。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却留下了十四天的江小暖在这座南方的小镇上,咿咿呀呀啼哭震聋她外婆的耳朵。
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江小暖的外婆就抱着她,一趟一趟的跑邮电局,一封又一封的电报问江小暖的母亲:这个娃,你要还是不要?
外婆勾的布鞋跑坏了面,江小暖咬着奶粉兑得清汤水似的奶朝着外婆咯咯的笑,外婆最终也没有等到女儿的回答。却依然抱着小小的江小暖回了家。
熬米汤,煮面糊,卖了一篮又一篮的鸡蛋,养活了只有十四天的江小暖。宝贝一样的疼着,爱着。
江小暖长大一点,也总问,“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我就没有妈?”
外婆停下手中的活,摸着江小暖的头说:“你有妈,只是离得远,她才没有来看你。”
小小的人啊,总以为大人的话,十有八九是真,小暖天天扎着麻花辫跑到院门口,坐在低低的门槛上,等着太阳落下,等着老狗回家,等着她的妈妈。
星星来了,月亮也来了,谁也没说话,只有江小暖的眼睛不停地眨巴。浓浓夜色,她总不曾望见,她想等的妈妈。
只有外婆,拿了毯子,轻轻把她抱回家。放在小床上,蒲扇摇啊摇,童谣唱啊唱,却闪了泪花。
江小暖装睡的眼睛,也悄悄淌下,同样的泪花。
许多年后,江小暖终于又从旁的大人嘴里听懂了,为什么她的妈妈从来不来看她。
不是山高水远,不是路绕风大,也不是星星月亮说了假话,是她妈妈,从来就不曾想要她。
从此,江小暖只说,我没有妈。
初三那年,校园的栀子花开满了整个夏,清甜的味道似水洗过的棉花糖,荡在学校的每个角落。夏沉然偷偷摘了几朵,悄悄压进江小暖厚厚的小说书里,没有告诉她。
江小暖从小卖部回来,买了漂亮的同学录,笑着递给夏沉然,“你是第一个。”
夏沉然别扭的挠挠头,一笔一划写下:江小暖,你是太阳。
墨迹淡淡的晕染,江小暖拿过拧着眉笑话他:“你这写的什么啊?”
夏沉然背着书包,扭头就跑,卷起的风吹不散他脸颊醉酒似的绯红一片。
江小暖抱着同学录回家后,院子里的老狗汪汪的叫,屋里,正坐着她并不熟悉,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
外婆过来牵她,却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那是你妈,快去叫妈妈。”
江小暖手中的同学录哐当一声,落了地,砸出沉沉的闷响,却像是滚滚雷火,轰鸣在她的耳旁。
屋里的女人看她,轻蹙了眉,仿佛并不意外她已经长成了什么模样,甚至也不曾意外,她怎么从十四天活到了现在。
外婆拉着江小暖,催促着:“快喊妈妈。”
江小暖淡淡喊她:“阿姨。”
女人一瞬间惊愕,高高扬起的手,一巴掌宣示了主权,她说:“我是你妈!”
那年的盛夏,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打断了知了的长鸣,也打乱江小暖残缺却平静的生活。
江小暖的妈妈回来了,要带走她,带江小暖回安徽去,认祖归宗,改名换姓。
当年她的母亲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外婆一气之下,为江小暖取了她母亲的姓,舔小暖二字,愿这个孩子,一生有温暖相伴。
如今,江小暖才知道,她不姓江,她姓陈。她的父亲,也姓陈。多么简单的道理,江小暖却十几年都不曾知道,她父亲的名姓,也不曾见过。
沉闷的风扇转不动岁月亢长的灰,绞覆轴承,发出呜呜哇哇沉重的悲鸣。
“我也不想姓陈!”
那样的话,像是多年沉默流下委屈的泪水里滋养怪物,张着大嘴巴,一口一口吐出,无数个漆黑夜下,冷透的风,和外婆酸楚的泪。
江小暖的母亲气得发慌,扔了扫把,砸了碗,“白眼狼!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拼死拼活生你!生你有什么用!”
冷冷的月色下,篱笆墙上爬满忽闪的萤火虫,江小暖哭着笑,笑着哭,“你以为我就想从你子宫里爬出来吗?”
江小暖母亲炸裂的喊骂,外婆老迈的拦下,却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江小暖拉着外婆干瘪的手,看上面清清楚楚的老人斑点,一点一点的扎在了心间。
岁月慢慢的爬,每年的冬雪一场一场的下,江小暖不知,是不是那些冷冽的冬雪,染白了外婆的发。
几个小时后,母亲带着江小暖站在了走廊上,她沉沉的吐了两口气说:“你外婆的身体不能再操劳了。”
“跟我回去吧。”
江小暖没有说话,低着头,泪水滴答滴答砸。
两天后,外婆醒了,有阳光撒下,照在外婆的白发上。外婆拉着小暖的手,泪眼蒙蒙,“孩子,跟你妈回去吧。”
“外婆老了,活不得几年了。你以后也不能没个家啊……”
江小暖倔强的摇头,扑在外婆膝盖上,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暮色四合的时候,星星月亮都出来了。银色的月光下,外婆期待的眼神下,她沉默点了头,看着外婆说:“你要好好的。等小暖以后考了大学,回来找你!”
几天后,江小暖的母亲收拾了行礼,拉着江小暖要上车的时候。
江小暖踏上车的脚,凝固在脚下的土地上。她忽然回头,抱了抱外婆,飞快朝着夏沉然家跑。
跑过马路,转两次弯,穿过一条窄小的巷子,她匆匆停在夏沉然家的木门前,拍响了门环。
夏沉然刚刚推父亲到了院子,晒暖暖的阳光,就听见了江小暖的声音。
他打开门,看见踹着粗气,跑得满脸通红的江小暖,还没说话,就听见江小暖喊:“我要走了!”
夏沉然一脸茫然,看江小暖缓缓红了的眼,忽然明白她没有开玩笑。
江小暖拽着书包,包里是一本只有夏沉然名字的同学录。她咬着嘴唇,看他,“你……你以后考安徽的大学好不好?”
夏沉然抓住她不答,反问:“谁要带你走?”
“我妈……”
夏沉然一瞬间松了一口气,心中沉沉,却笑着说:“好。”
巷子里传来江小暖母亲吵闹的喊声,江小暖抬头,只看了夏沉然一眼,又礼貌的朝着院子里轮椅上的夏沉然父亲,打了一个哭腔的招呼,扯着嘴角,笑得难受。
“叔叔再见。”
“夏沉然,再见。”
江小暖再一次跑了,像一个不清晰的点,渐渐消失在夏沉然的眼里。他抓着门上锈迹斑驳的锁,手心冰凉一片。
小镇的风景随火车的启笛声,渐渐倒退,山水模糊,江河荡漾,不过两个日出,一个月落,就到了安徽。
原来,山高水远,只在于想或不想见。从没有,不可平。
北方的烈风卷起细沙,黄烟朦胧中,有一眼望不见头的麦田,稻草人像垂死的老妪,瑟在风中颤抖。
江小暖到底没有肯改名,又或者她从来只叫自己江小暖。
在北方陌生的环境里,江小暖得知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三姑六婆,当然,没一个是她熟悉的。连父亲,也只匆匆见了一面,也就出了远门去务工了。
只有那个母亲捧在手里的弟弟,着实让江小暖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从来不想她。
原来,她有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她不曾缺一个孩子,只有一个孩子缺了一个妈。
讲起来,真是像一场笑话啊……
北方的隆冬,大雪纷飞,苍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江小暖抱着一落千丈的成绩单,踏过软软的积雪走回家。
她的母亲瞄了一眼成绩单,没有打骂,也没有说话。仿佛与她无关似的,继续握着弟弟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大,小,多,少。
江小暖从母亲淡漠的脸上,看懂了一切。
那是寒冬,从冰雪里卷起的风,似一个又一个耳刮子打在了她的脸上。
江小暖咬着牙,不问。
江小暖母亲淡淡的笑,不闻。
学生们都开学进校了,江小暖母亲在广场租了一个摊位,带着江小暖卖起了水果。
江小暖抱着沉重的香蕉,有刺鼻浓烈的催熟剂的味道,呛得江小暖红了眼,豆大的泪水落在蒙香蕉的塑料薄膜上,砸出透明的花。
从此,江小暖再也没能,踏进学校。
她假装忘了,忘了应该上学,应该站在那一片阳光底下。而不是缩在市场烂棚底下,那一片模糊的阴影下,麻木的递出一个个袋子,听周围喧闹的讨价还价。
江小暖从来明白,她从没有可以讨价还价的命。
她的母亲站在水果摊前,收钱时听旁人赞许的夸,“你家这女儿这能干咧!”
江小暖妈磕了瓜子,眉眼有笑,“外婆带大的,也没个出息。只能早早教了做点小生意的本事。”
提着水果的女人笑得怪异,看着江小暖说:“可不是嘛,女娃读那多书干啥!再过两年,找个人家一嫁,谋个十几万彩礼。你那儿子的以后份子,也就不差了。”
江小暖捡苹果的手顿住,抬眼对上母亲略慌乱的眼,母亲转而笑着推搡着买水果的走远了。
那天晚上,江小暖第一次认真喊住了她妈,屋里的碳火燃得通红,江小暖袖子里的手捏得紧,她问:“妈,那些人说得是不是真的?”
她江小暖母亲拨弄着碳火,烤熟了一个地瓜,细细剥了喂给坐在一旁看动画片的弟弟,“旁人的话,尽是瞎说。”
江小暖抬眼看她妈,她妈眼里有不变的淡漠,淡淡道:“何况哪个姑娘又不嫁人呢?”
窗外的风雪啊,呼呼的拍打,未归的太阳,沉沉的落下。
江小暖终于明白了,她妈为什么要在多年以后,去寻她。
北方,嫁一个女儿,丰厚的彩礼,捆着漂亮的彩带。那就是她江小暖于她母亲,最后的情分。一丝一缕,牵扯着是血浓于水,捂臭的霉花。
至此,江小暖再不喊她母亲,妈。
江小暖母亲,也从不在意,江小暖是否喊她妈。
于她而言,只要户口本上,江小暖在她名下。便是最好的关系。
两年后,大雁南飞回家,江小暖的十八岁,沉默的迎来了夏。
月光如华,洗透了江小暖一身的燥意。父亲长年在外务工,母亲带着弟弟长途去了市里参加跆拳道比赛。
江小暖从屋子一角的破外套里,摸出了三年时间悄悄藏下的零钱。带着她曾从南方带来的小书包,跑了。
她预谋了多年,线路踩熟,烂熟于心。县里买票,市里上了火车,十八岁的夏,江小暖独自一人跑回了外婆家。
两个日出,一个月落,山水重逢似故友。火车倒退走的,是再不回头的荒漠。
江小暖回到了南方小镇,顺着记忆找回了外婆家。
院子荒凉,杂草长长,篱笆墙下,再没有了老狗欢叫,也没有了外婆慈祥的笑。
她把门拍得响,惊起草丛里蝉鸣的知了。
隔壁的邻居认出她,惊喜唤:“是小暖回来了!”
江小暖沉沉的点头,急急的问:“我外婆?”
邻居惊愕,“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外婆两年前就过世了……”
天上的密云遮啊,似怪物的口,狰狞的眼盯着小镇的人啊。
江小暖顺着老屋后的小路,走到了外婆的坟前,邻居说:你外婆走得时候,通知了你妈。你妈在电话里说,离得太远,走不开,回不来……
走不开,回不来……
江小暖跪在黄泥巴下,望着荒凉的坟,再也记不清了,外婆慈爱笑着的脸,花白的银发。
是岁月变迁,还是人是物非。
她都无从得知。
江小暖又跑去了高中学校门口,一眼便望见了,光荣榜上,大红的纸,金粉描的名字有他,夏沉然。
她远远的望,无一人的时候,才敢走近了瞧。
真的是他的名字,夏沉然。
中国科技大学,校址安徽省合肥市。
江小暖捂着嘴,泪水无声的落啊。
原来,他一直记得她当年说的那句话。
她说:“你……能不能考安徽的大学?”
他回:“好。”
穿过经年累月,也不曾忘记过那样浅浅的一句话。
可她呢?早已不再是曾经的江小暖,她没有文化,也再不能像他一样,上大学,有一个灿烂的未来和明天。
江小暖沉默的走了,她把小书包放在了外婆的老屋墙角的箱子里,上了一把新锁。里面只有,一本泛黄的同学录。
同学录里只有一个叫夏沉然的男孩,曾写下:江小暖,你是太阳。
梦一样的话。
三年后,江小暖独自踏过小城,走过大街。做过水果生意,卖过服装,还在江南倒腾了绣花。住过发霉的地下室,跑过喧闹批发和源发地。吃过最便宜的盒饭,喝过最烈的酒,只是从没有讲起,曾经的曾经。
江小暖最后扎根在了江南,办了一个绣楼,挑着针跟鼓楼里缠脚老太太,一针一线的学习古老的绣法。
老人一边教一边含糊的讲,老一辈人穿越战乱,经历生死,活下来的故事。
江小暖总挂着笑,安静的绣,安静的听。
从绣楼里出来,江小暖看了时间,提了包往成人自考培训班跑。
说来好笑,江小暖现在已经不缺那一纸证书了。却在路过天桥时,接过那一张印有大学毕业证书的宣传单时,鬼使神差去报了名。
教室里,热闹一片。
江小暖坐在窗户旁,看银杏叶缓缓的落下,阳光一缕一缕洒。
教室外,穿着白T剪着碎发的男人怔在窗户前,一眼就望见了她。
不敢上前,不敢退后。
旁边的老师抱着资料就要进去,男人却拉住了他,接过他手中的资料,淡淡道:“今天我来。”
“啊?”
男人浅浅一笑,回他:“好巧,里面有我一位故人。”
培训老师释然的点点头。
男人抱着资料进了教室,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
江小暖眯着眼睛,浅浅的笑凝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陌生又熟悉。
讲台上,夏沉然隔着不多不少的学生,穿过讲台,穿过桌子,望着江小暖,良久,他才笑,对着她说:“同学,你好。”
记忆触角沿着目光攀爬,刺眼的阳光仿佛回到了那年的夏。
她说:“同学,你好。”
“我叫江小暖。”
“我叫夏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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