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样子
“前天晚上,我们一群饿痨鬼去补春天的油水,现场的基本情况就是好吃的菜都点了两遍。补完出来心满意足,找个地方在春风里小坐消食。一位朋友半途风风火火赶来,明显已然喝大,拉着大家说了好些话,但是又听不懂,就是觉得亢奋交织着低沉,很是古古怪怪。
23点,终于按捺不住,他宣称过了午夜12点就是他四十岁生日。大家瞬间豁然开朗,一切都有了解释,开始为他庆祝生日。酒到酣处,他再三再四地向我们推荐《万物》,尤其是让我一定要看,而且是务必全文阅读。散场回家之后我想,这种小坐临时改生日会,生日会最终变荐书会的事情,大概也就北京才有。
我给他拍了几张照片留念,一头花白头发乱舞,满脸沧桑,眼睛倒是在闪闪发光。”
其实我一直想做一个互联网项目,叫做《100个人的四十岁》,给100个朋友每人拍一张40岁生日那天的照片。互联网感觉是年轻人的世界,也的确如此,谁能照顾好年轻人的需求,谁就可以在互联网世界里胜出,起码有个五年十年好日子可过。但是对于我们这一代人而言,十几二十岁之前没有互联网,因此会成为第一批随着互联网老去的人。上网上到老的人是存在的,也是网友的组成部分之一。这就是《100个人的四十岁》想要表达的东西---初代互联网移民。
只有两个问题,第一、我没有100个朋友,这个数量太大了,10个人还可以凑凑,20个人就已经够呛了;第二、想拍100个人的四十岁,意味着起码要拍够1000个人,才有可能从中挑选出100个人来。如果我认识1000个人,还可以去他们的生日会上拍照,那我应该去做保险推销和房屋中介可能更为合适。
不管了,夜有千条路白天卖豆腐,我能干的也就是写字卖菜,拍照本来也不是我能干的事,这世界上更不缺手机摄影师。我只是有一点感慨,仿佛就在昨天,我身边都是一群20多岁的人。那种感觉很清晰,记得是在04年还是05年,有一晚我去中关村,和一群网络媒体人见面。见完下楼步行去吃饭,华灯初上,栋栋大厦都是灯火通明的加班景象。我们一群人有说有笑走在中关村的大街上,感觉是走在我们自己的城池里,走在属于我们的未来里,走在风里。
转眼间我身边就全是四十多岁的人。不再是中午十二点之后才能联络,多了许多早上7点不到就在群里互道早安的中年男子。有时候只是那么想一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不管在什么季节身上都有秋风吹过。四十岁之后人就不大愿意过生日,这是我观察统计所得。三十多岁的时候大家都还兴高采烈,生日那天还有憧憬和希望,也许还有很多没说出口的野心和欲求。四十多岁人就对生日缺乏兴致,感觉像是在躲。传统上中国人六十岁才开始不过生日,然后一口气潜伏到八十岁才重新露头,据说是为了防止天道窥伺,直接拿人。现代社会信奉青春,崇拜肉身,于是潜伏的时间大大提前,四十岁就已经开始暗自惭愧。
但是那一晚的临时生日聚会还是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忆。不单纯是因为举杯始,以荐书终,证明我们依然是个学习型团体。也不单纯是因为大家很快乐,并没有因为年岁增长而消沉叹息,而是继续望向不可知的未来,说是自己可以继续再努一努。我认为更多的原因是人的样子,一个人在四十岁生日那晚看起来的样子。
没有多少胶原蛋白可以继续支撑光泽和弹性,没有多少毛囊可以持续产生乌黑与靓丽,一切都是衰败的起点。但有一样不同,那就是一双眼睛里的两点光亮还在,如同两团火在燃烧。当世界变成这么个世界,麻烦如同雨点一样不断落下,压力就像四面墙正倒向自己,这两点光就显得弥足珍贵,甚至能够在暗夜里照亮周围的人。
青春是肉眼可见的,而心头火却难以觉察。需要一些酒精拆下甲胄,需要一点晚风吹去面具,才能看见心头火变成眼中光,在漆黑的深潭上寂寂燃烧。四十岁后终于可以脱离皮相,看人只需要看他的眼睛。
临别时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了两句歌词:热情若未变,哪管它沧桑变化。那本来是一首旧情歌,但重新唱来却有了些铿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