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作家中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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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中的作家

　　文 | 丁小村

　　一

　　诗人伊沙有一首著名的诗歌野种之歌文学史上任何一个心怀野心的作家，都想当这个野种：我是我自个儿的爹

　　美国学者布鲁姆的大著影响的焦虑中，则把前辈作家与后辈作家比作父与子的关系儿子永远都想摆脱父亲的阴影，怀着对父亲影响的焦虑，终生都在反抗父亲

　　但是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当自个儿的爹是不太可能的，文学史上可以有高峰与灯塔，但没有空前绝后的野种；文学史只有继承与创造，没有无中生有的野种

　　但在伟大作家们的队列中，有一些特殊的人物：他们被称作作家中的作家可以为同辈或者后世作家的老师，能够被当成后继者的灯塔和光源这种文化的血缘关系也合乎文学的传承因此，当自个儿的爹，只是一个野心，却摆脱不了这一层血缘关系

　　作家中的作家，在每一个时代都为数很少，寥若晨星他们是作家中最勇于探索与创造的，他们是文学中提供光源与富矿的，他们也往往是这个行当的大匠老师傅狂人

　　从庄子到司马迁，从杜甫到苏东坡，从鲁迅到沈从文，从但丁到托尔斯泰，从卡夫卡到博尔赫斯这些令人敬仰的名字，带给后世读者和作家以丰富辉煌的感觉：他们有可能不被当世所看重，甚至被后世所误会；但他们摆脱了短暂的声名卓著，留下了长久的辉光照耀

　　二

　　作家中的作家，他们是山峦，而非山峰横看成岭侧成峰，你从任何一角看过去，都是俊美壮观，需要高山仰止

　　他们是富矿，而非银行当你穷得叮叮当当的时候，你不能去取钱，但你可以去挖掘，你拿到的不是金子，而可能是金银铜铁锡各种金属的混合，这让你不仅仅是得到了金币，还有无数附加收益可以获得

　　他们是大海而非长河他们波涛浩瀚，也暗流涌动；他们清澈无边，也浑厚深沉他们可以诞生无数的大河，他们也能够容纳无数的小溪

　　他们基本上是不可模仿的无论你怎么模仿，都摆脱不了他们的痕迹，最后你只能感到气馁但他们是可以学习的哪怕只是取沧海之一瓢，也可能为你产生巨大的波浪，让你感觉无穷无尽的宽广

　　当一个作家中的作家，这几乎是世上最伟大的作家们追求的最高境界尽管达到的只能是很少很少一部分

　　三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过了200年，韩愈发现了杜甫这棵大树但在杜甫的时代，他甚至只能被列入二流作家，很多选本都不选他的诗他当代的人并没有认识到他是一座高大的山峦

　　韩愈当然看到了杜甫的丰厚性：无论是文本创造，还是语体风格，无论是时代生活的书写，还是个人感觉的表达老杜都达到了宽广与高远

　　韩愈看出来：这是一棵大树每一片叶子都闪着个性之光，每一根枝桠都带着杜甫的魅力，一旦认识到这棵大树，韩愈就从中挖掘到了富矿：让他的文学创造出来新境界韩愈学杜甫，把自己学成了诗歌大家

　　韩愈对此十分感慨，所以用特别尖锐的语言，对于那些目光短浅视野狭隘的人，不客气地斥骂

　　结果是，后代凡是想当杜甫的，没有一个当成；但只要学杜甫的，都能从他那里得到最高级的营养

　　这是一个文学大匠的丰厚和宽广：他是一座富矿，任何人都可以挖掘出宝藏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大师杜甫胜出

　　四

　　爱伦·坡是个诗人，他同时也是个富有创造力的多产作家他写了很多的怪异的文本比如毛各街谋杀案失窃的信，是侦破推理小说；比如金甲虫泄密的心，是悬疑奇幻小说；比如红死病的假面具跳蛙，是恐怖惊险小说

　　他写这些，纯粹是为了好玩，他有一种对奇特事物的好奇心，世界的神秘感不但出现在他的诗歌中，也出现在他写出的这些故事中

　　爱伦·坡无意之中把自己变成了作家中的作家他被后世称为许多类型小说的创始人：比如推理小说，比如玄幻小说和恐怖小说他是被文学界公认的文本形式创造者，他也被很多文学门类奉为祖师爷这只是他出于好玩的心性所得到的副产品

　　就这样，一两百年以后，爱伦·坡成了许多文学门类的老师傅大匠之光，照彻后世

　　五

　　卡夫卡是个被反复研究的作家那些研究卡夫卡的人，为此而得到了博士硕士学位，教授专家称号，他们以卡夫卡为饭碗

　　但卡夫卡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甚至在临死时留下遗嘱，要求好友烧毁他的大部分文稿

　　结果，连他随手写下的一条寥寥数十个字的笔记，都会被后人拿来反复解读他的笔记，成了某些人的圣经，用来像解读宗教经典一样分析

　　于是卡夫卡不单单是一个小说家，还是一个宗教家；不单单是布拉格的一个孱弱多病的犹太青年，还是一个探索人类命运的哲学家；不但是当代的一个非著名作家，还是后人眼中的一个殉道者

　　这真是奇观！每一个读卡夫卡的人，都从他那里感受到某种特别的气息，深入到个人命运的长久追问，探索到人类精神的深远源头

　　卡夫卡没有得到诺贝尔文学奖但所有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都读过卡夫卡

　　这，就是作家中的作家

　　六

　　当作家中的作家，是一个太高的目标，一般作家都难以达到

　　那些被称为作家中的作家的人，你无法模仿复制他们，你只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星星点点的光照，但每一星光照，都是闪烁耀眼的

　　一个卡夫卡可能造就无数个优秀的后代作家他们并不感激卡夫卡，他们都想超越他，但终究做不到他们只能成为别的什么人：海明威，马尔克斯，昆德拉

　　一个杜甫，可能成就千千万万个后代诗人他们并不承认当了杜甫的学生，他们想成为另外一个杜甫，结果，他们并不是杜甫，他们可能是：韩愈，黄庭坚，陆游

　　在我阅读古往今来的那些伟大作家时，我会看到一些壮美的山峦浩瀚的河流丰满的矿脉他们是作家中的作家，他们是文学里边最具有魅力的那一部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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